卷一 第六章 窮奇(1 / 3)

他說想讓她高興,但她現在很不高興。

八月末的天,秋老虎猖狂的時節,加上廣州地處嶺南一帶,瘴毒濕氣重,喝杯涼茶去去火總是好的。隻是,段合歡送來的涼茶,他為什麼喝得這麼開心?

合歡時常送涼茶過來,她也時常送些新藥過去。上一次,她不就親自送了十瓶黑玉固齒膏給合歡嗎,看她用得挺高興嘛,那口白牙不也黑了數日。隻不過,今天的合歡好像故意氣她來的,不對盤的勁兒直往心裏躥。

晌午後,獨搖出去談藥材生意,順道去了藥坊,鋪裏隻剩她和兔兔,以及閑得發慌、卻被人說“很忙”的攝緹。凱風與一群青衣隨從時進時出,不知幹什麼。

額頭寬寬的羅氏公子晌午後來過,見獨搖不在,與她說了些話。今天沒見他想買什麼,她也沒心情理他,隻記得他提著一串玉佩在她眼皮下不停地晃,問她喜歡不喜歡。

喜歡,當然喜歡,若是換成銀子,她更喜歡。

隨後凱風跑進來,俯身在攝緹耳邊低語片刻,眼光在羅炎身上轉了半天,盯得他不好意思,借故走掉。正想著耳根清靜,死對頭段合歡提著一壺茶進來,笑得像一朵盛開的合歡花。

該不會那天送藥時,她笑得太猖狂?

是了是了,這家夥是非常記恨的,定是想扳回一局,才會在今天笑得讓她牙癢。

“哈哈,攝公子,我與微涼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你叫我合歡就行。來,這些天毒氣重,多喝幾碗涼茶可去濕毒。嗬嗬!”

聽聽,笑那麼大聲,存心讓她聽的。

“合歡姑娘,多謝。”微笑接過黑乎乎的涼茶,攝緹道謝。

哼,不過說了三句話、喝了一碗涼茶,他們就這麼熟啦?要他多喝幾碗,他還真喝呀。不看他、不看他,不看不看……心裏念著,常微涼負氣扭頭,小臉鼓出兩粒棗形。

“微涼,我提了一大壺涼茶過來,你不喝嗎?”將壺交給兔兔,段合歡端一碗走到她身邊,“剛熬好的,喝了吧。”

接過涼茶,她喝一大口,趕緊捂嘴,“咕嚕”哽下後低叫道:“好苦。”

“撲哧!”段合歡掩唇一笑,“我忘了告訴你,這次的涼茶沒加羅漢果,苦味較重。”

果然是來氣她的?選放下碗,她貼近段合歡,以耳語的聲音道:“你今天來幹什麼?”

“哦,好像前不久,一長隊的喜盒排到我家藥鋪門口,我好奇來看看。”段合歡將字咬在口中,動舌不動唇,以同樣的耳語聲回答。

“你不是說我沒人提親嗎?”

“嗯,就是因為奇怪第二天就有了提親我才擔心,微涼,別上當受騙。”咬著舌頭說話真是累啊。

“知道。還有其他事嗎?”聲音越來越低。

“當然……有。我聽說獨搖草這些天染了風寒?”段合歡的聲音不覺高了些。

“不用擔心,好得差不多了。”呼,終於不用憋著氣說話了,“獨搖不在,若是聽你這樣叫他,肯定生氣。”

“若是我喚他小搖,你覺得他不會生氣?”她叫什麼,他都會生氣。

常微涼聽她語中隱隱含了絲幽怨,不由多看她兩眼,“咦?合歡,你不止和我不對盤,和獨搖也不對盤?”

“……喝完了記得把壺送回去,我走了。”香帕一揮,段合歡扭著纖腰返回自家藥鋪,經過攝緹身邊時,頓步道,“攝公子,若是覺得涼茶不錯,歡迎到對麵醜婆婆生藥鋪。我那兒的許多藥微涼這兒可是沒有的。”

噗!剛喝下的一口苦茶差點吐出來,幸好忍得快。

常微涼瞪向邁出門檻的死對頭,不信她居然跑到店裏搶人。正想抱怨,一口茶嗆在喉間。

咳咳,完了完了,真的嗆到,好苦?選

霎時,她隻覺又苦又澀的茶水衝得滿腔滿口,整個人全是苦味。嘴巴苦,鼻子苦,手裏苦,就連眼睛也衝進了苦味。

“小姐!小姐!快喝口水。”

耳邊是兔兔的聲音,眼中有些濕,想是嗆出了眼淚。她不甚在意,舉袖拭去眼角淡淡的濕氣,啜了口送到唇邊的清茶化去苦澀;隨後,感到柔軟的布巾拭淨嘴角殘留的苦茶,有人輕拍她的背,為她順氣。

“兔兔,我要吃糖。”捂著眼,她低叫。

好苦,真的好苦。澀麻的感覺不僅留在口中,似乎,心裏也嗆了苦味。那味道一直在胸口翻滾湧動,衝得她鼻子發酸,眼睛發澀。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來回跑動,她聽兔兔道:“小姐,糖來了。隻剩上次沒吃完的琥珀蜜糖。”

一顆發硬的糖塞進口裏,減去不少苦澀。絲絲甜意順著舌尖化開,將苦味遣散。可不知為何,口中的苦味散了,心中的澀意卻仍在翻湧,又澀又漲。

被莫名的感覺弄得頭昏腦漲,常微涼心中一氣,不由罵了出來:“臭攝緹。”全是他的錯,沒事閑在常氏鋪裏發慌、沒事喝什麼涼茶、沒事……

“我怎麼了?”

溫柔的聲音很近,似乎就在耳邊吹著氣……耳邊?倏地,放下捂眼的手,她側頭,看到幾縷黑發垂在頰邊,他正低頭為她擦嘴,手中拈著一顆蜜餞。

他、他、他什麼時候跑到櫃台內的?

“你進來幹嗎?想幫我賣藥啊?”推開他的手,才發現自己被他包在懷中。趕緊跳開,她瞪他。

“微涼?”她的神色不善,似乎回到初見時的生疏。

“出去出去。”揮手趕他,卻發現有些貪戀他的懷抱。一時間她更氣了,莫名其妙地氣,不知是氣他還是氣自己。

不對盤,不對勁,總之一切都不順她的心。

流年不利,犯到太歲啦?

對,她一定是犯到太歲,否則,無緣無故家中為何會鬧鬼?還會飛呢!哼,自從他出現開始,她就什麼都不對勁起來,居然連喝茶也嗆到。

他說他叫攝緹,是古骨族木星骨宮的木尊。什麼古不骨的族,聽都沒聽過。心思一轉,不由念起他的名字。

攝緹、攝緹,大元朝內,以攝為姓的少之又少,倒是前不久,在路邊聽一位算命先生提到過——

“木星者,太歲之星也,東方木之精,仍攝緹格,又曰應星、曰經星、曰紀星,也名攝提。歲星色明而內黃,天下安寧。歲欲春不動,動則農廢。或逆時令,傷木氣,則罰見歲星。”

算命先生原本為一群農人推算開土種地的時機,說的話文縐縐又聽不懂,若非聽到“攝提”二字,她也不會駐足細聽。

念了長長一篇東西,她隻知道那算命的想告訴農人,不要在太歲頭上動土——“逆時令,傷木氣,則罰見歲星”——是這個意思吧?芽

木、木尊,歲星?攝緹,星骨宮?

如此推算,這個閑得發慌的男子,算不算得上是個太歲?

換衣換鞋要人提醒,除了找黑人骨,沒見他發過什麼愁;住著城中最貴的客棧,穿著看上去很貴重卻不知名的皮靴子,還養著一隻凶狠高大的狗。左看右看,看得出他家境富足,也看得出他很……嗯,算是很不好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