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初識(2 / 3)

她一走出他的視線,他眼前又成了單一的一成不變的空無一物的,黑。

“有感覺嗎?”

“沒有。”

“這樣呢?”

“還是沒有。”

一番檢查後,張醫生放下手中的器械,拍了拍尉遲來的肩,“別灰心,即便是偶爾有光感,也不要放棄複明的希望。你的情況雖然很特殊,但在醫學史上也不乏更離奇的案例,你要相信醫學可以創造奇跡。”

尉遲來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他從來沒有“明”過,哪有“複”明一說。也許,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的幻覺。

幼時四處求醫,一次次懷著希望,一次次被失望擊中,聽多了醫生的安慰話,他早就不再相信“奇跡”。

送走了醫生,尉遲來重又坐到鋼琴前,漫不經心地敲下斷句式的音符。

當微微的光點又出現在視線中,他按捺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好奇,沿著每日固定的熟悉路線,穿過長廊,步入庭院。

正午的陽光令盛開的鮮花蒸騰出氤氳的香氣,混合著暖熱的青草味以及廚房裏飄出的肉香,整個院子籠罩著濃鬱的煙火紅塵,煥發出昂揚的勃勃生機。

尉遲來深吸一口氣,朝著光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到唐一一身邊。

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的眼睛循序漸進地適應了她的亮度,不再需要以手遮眼。

坐在石桌邊擇韭菜的唐一一僵硬著身子,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不善於和雇主打交道,尤其是不擅言辭。一直以來,她和雇主都保持著涇渭分明的雇用關係,一個負責做事,一個負責給錢,其餘的事情,她一概懶得理會。這次能得到這份為期三個月的短期工,並且服侍一個據說是溫柔體恤的盲人,在來之前,她心裏著實鬆了一口氣。可是,現在她有點不太肯定。因為,一感覺到他的靠近,她就情不自禁繃緊身體,緊張得連腳趾都止不住地蜷縮。

尉遲來坐到她身後的木條椅上,手習慣性地往右一搭,正好搭向那隻貪睡肥碩的大白貓。

“喵——”

大白貓懶懶地喵一聲,抬頭朝他手心蹭幾下,而後繼續把臉埋在尾巴裏睡回籠覺。

之後,四周重又歸於寧靜。

除了貓深深淺淺的呼吸聲,似乎還有花瓣輕飄飄的落地聲以及陽光穿透樹冠的婆娑聲,唯一聽不見的,是她的聲音。

她很安靜,身子挺得筆直,紋絲不動。

“唐一一?”

聽到他呢喃式的輕喚,唐一一肩膀一顫,緩緩轉過身,狐疑地望向身後的雇主。

都說盲人的耳朵很靈,沒想到他的會這麼靈。

迎向他的目光,她心中又是一顫。

那樣的美目,毫不閃避地直視著她,即使知道它隻是裝飾品,她還是做不到無動於衷。更何況,他美的,不僅僅是那雙眼睛。他長得又好看又幹淨,這麼近地看他,就像在看一朵開在深山清泉裏的水仙花,嫩白應欺雪,清香不讓梅。

是因為他從沒見過人世的肮髒醜陋麵,所以才能保持由內至外未經汙染的清透嗎?

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尉遲來突然口幹舌燥麵紅耳熱起來。

他再喚:“唐一一,請幫我倒杯水。”

這一次,唐一一終於確定,他剛才不是心血來潮練習她名字的發音,而是在和她說話。

“是,稍等。”唐一一立刻跳起來,將沾了韭菜和濕泥的手指往圍裙上一抹,快速奔進廚房倒了杯水端出來。

將水杯遞給他時,她發現,他竟然連手指都能長得這麼好看,難怪會天妒藍顏。

“唐一一,”尉遲來喝掉半杯水,手指無意識地轉著杯底,似在思索該如何開口才不會驚擾到她,“你不必緊張,在這裏,你盡管隨意。”

尉遲來發現,每當他連名帶姓地喚她一次,籠罩在她身上的光圈就往外擴大一圈。

為了驗證他的猜測,他再喚:“唐一一,還要多久可以開飯?”

說完,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想要發現光圈擴大的秘密,但是,這一回,光圈似是知道他的意圖,也回給他一個“一動不動。”

不過,他也不是毫無所獲,因為他發現她臉頰兩側的皮膚裏突然冒出兩抹什麼怪東西,一層層往耳鬢方向湧,最後凝聚到耳垂,形成兩滴和她身後的石榴花一樣豔麗的嬌紅。

唐一一再次跑進廚房,邊跑邊用兩手輕拍臉頰,努力想把臉上的紅暈拍下去,眼中滿是對自己的懊惱和無奈。

當飯菜和碗筷在石桌上擺放整齊,尉遲來招吳媽和唐一一圍桌而坐。

“今天這頓簡餐就當給吳媽送行以及給一一接風,謝謝吳媽一直以來的照顧,也謝謝一一未來要給予的照顧,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以水代酒,敬你們一杯!”

他舉起杯,“叮”一聲碰向唐一一的杯,不偏不倚,但在和吳媽碰杯時卻偏了分寸。

吳媽笑著幫他把菜夾到碗裏,嘴裏不忘給唐一一說好話:“一一這孩子又老實又乖巧又勤快又能幹,相信你們能相處愉快。她雖然才在我家住了一個月,可自打她來了以後,我家就一直幹淨整潔得像五星級酒店,尤其是租給她住的那間小閣樓,以前髒亂得讓我根本不敢上去,現在倒好,我每天都管不住腳想上去坐一坐,總覺得一進她的屋,一天的勞累就能消失沒影兒,整個人似打了激素般特精神。在操持家務這方麵,我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唐一一被誇得如坐針氈,她望一眼微笑傾聽表現出極大興趣的尉遲來,心裏突然產生一個怪異的想法。

他,會不會是裝瞎?

每當她望向他時,他總能感覺到,並且回望的視線總能精準無誤地對接上她的視線,讓她很難不去懷疑“他其實是可以看見的”。

不知怎麼搞的,每次和他視線相撞,她就口幹舌燥兩耳燥熱。

天,好惱。

“吳媽,您幾點啟程,我讓老夏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