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嘴唇貼向她手背,不斷低喃,似乎唯有這一聲聲呼喚,才能平息胸口湧動的不安。
唐一一閉著眼,拚命抑製胸中的激蕩,竭力保持熟睡之姿。
燈嗬,一盞可以照亮他黑暗前程的明燈,沒想到,她竟有此用。
原來,年初遇到的那個算命散仙並沒有騙她。
那是大年初一的晚上,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在清寒的冬夜裏不但沒有增添喜慶氣氛,反而讓人覺得分外孤寂。當時她騎著自行車穿過一條空冷的小巷,巷尾擺著一個小攤兒,攤兒上掛著一麵方旗,旗上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算命,”旗下站著個白須老頭兒,老頭兒聽到車鈴,立刻笑逐顏開衝到她車前擋住她的去路,“丫頭,大過年的你還到處送外賣,真是命苦啊。來來來,老頭兒我給你算一卦,看今年能不能幫你改改命。”
她左躲右閃想要避開老頭兒,沒想到老頭兒抱著車把耍起了無賴,“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讓我算上一算,我就不放你走。來吧,丫頭,隨便說個字,準了也不要錢。”
拗不過他的一一隻好隨口說了個“一”字,隻見白須老頭兒閉著眼搖頭晃腦好一會兒,在她等得快失去耐性時,他猛地睜開眼做出一副窺了天機的莫測高深樣兒,捋著胡子道,“一,好字好字,一見鍾情相見歡,一點一滴情意長,一心一意相偕老,一生一世到白頭。好好好,好字好字!唔,丫頭,來,再給一個字,給完我就讓你走。”
彼時,不知誰家院落飄出溫暖飯香,唔,白白的米,粒粒飽滿,顆顆香濃,好餓。
於是,她說:“米。”
“米?米!天意,天意,天意啊!”
白須老頭兒鼓著眼,拍著腦門大叫三聲,驚得一一差點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丫頭,過來,我寫給你看。”
不由分說,老頭兒揪著她走到字攤前,研墨抬筆,在白紙上寫下一個“一”,一個“米”,還有一個“來”。
“丫頭,你名字中是不是帶個一字?看,你這一壓在米上,就變成了來。從今天開始,你要避開名字中帶有來字的人,否則,你這輩子啊,唉,天機不可泄露,老頭兒我言盡於此,你多保重。”
摞下沒頭沒腦的幾句話,白須老頭兒捋著胡子連連搖頭,算命攤子也不收就拐進了斜弄。
唐一一愣了幾秒,不甚在意地甩甩頭,重新騎上自行車,繼續送外賣。
那天晚上格外寒冷,回到租屋後,她又冷又餓又累,臉也沒洗就上了床,頭剛沾上枕頭,她就做了個濕淋淋的夢,醒來後四肢僵硬,臉上結了薄薄的一層淚冰。
也許,她的淚腺就是從那天開始複蘇。
“一一,你醒了?”
他的手指柔潤而溫暖,每當他的指腹拂過她眼角,總讓她想偎得更近一點吸取更多的溫存。
唐一一眨了幾下眼,逼回眼中腫脹的水汽,輕聲道:“我想今天出院。”
對她,他總是百依百順,“好,我們今天就回家。”
家?乍一聽到這個字,唐一一下意識地蜷起了手指。
好陌生的一個字。天下之大,何處是她家啊?
他拍拍她的頭,步履穩健地走出去,在到達門口時,他腳下略有停滯,隻見他伸出手探向門板,摸索到牆,然後扶著牆拐個彎消失在她視線裏。
一盞燈嗬,她是他的一盞燈呢。
雖然這盞燈隻能照到門口,雖然這盞燈不足以照亮全世界,雖然這盞燈總有一天會熄滅,可是如果能助他走出黎明前的最後一段黑暗,那她就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長久以來,她都不知道她的出生意味著什麼,如果上帝給她做了這樣的安排,那,這就是她人生的意義所在。對她來說,看不見反而比看得見更幸福,這些年來,她已看遍人情冷暖,如果未來可以不看,她不會認為那是人生的缺憾。
那,就把她的光明送給最需要的人吧。
嗬嗬,犯了玩忽職守罪的上帝終於決定將功補過,終於要將錯配給她的光明歸還給他了,真好。
失眠,又見失眠。
唐一一數完綿羊數山羊,數完山羊數羔羊,數來數去,越數越睡不著。
他不在,她一人呆在偌大的院落裏,感覺心裏和院裏一樣空。
以前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她幾乎沒有時間進行思考,現在一閑下來,各種綺思幻想立刻蜂擁而至將她圍得水泄不通。
他對她好,是出於報恩,還是出於喜歡?
他已下定決心了嗎,是終止還是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