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人偶(3 / 3)

嗬嗬,唐一一啊唐一一,你以為你們已經開始了嗎?你怎麼敢奢望若此。等他能看到全世界,他就會知道,你是多麼渺小普通,而外麵是多麼絢爛奪目。

唐一一,你隻能成為他人生路上的一段風景,而不是可以無限延伸直到他生命盡頭的人生必備。如果他知道你的視力日漸減弱,他會做何感想?像他那樣的人,他豈會心安理得地看著你失明看著自己複明?

所以,唐一一,你所能做的,就是在完全失明之前及時從他眼前消失,就像你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再也不要和他產生交集。

要做到這一點,確實很難,可是,唐一一,你沒得選擇,你必須如此,必須。

唐一一披衣走進院裏,摸黑坐上木條椅,漫不經心地聽著牆角起起落落的蟲鳴,聞著似有若無的夜來花香,看著頭頂模糊難辨的星空,怔怔忡忡,不覺時光流逝。

當院門口響起汽車引擎的熄火聲,她才緩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立刻躲起來,不要讓他看出她的異常。

唐一一心慌意亂地尋找藏身處,身向左腳向右,腳向左身向右,猶豫不決中,厚重的木製院門“咯吱”一聲敞了開來。

他站在門檻外,背著路燈,長長的影子在門廊下投出一個優雅的輪廓,讓唐一一生出一個錯覺,好像她是公主,而他則是闖入黑暗城堡前來營救她的王子。

王子一手拉著門環,一手解開頸間的黑色領結,領結上鑲嵌的鑽石在他手指的撥弄下折射出六角光芒,而他的眼睛就像鑽石一樣閃亮。

“一一,你還沒睡?”

尉遲來停下指間的動作,看向石榴樹後的光圈。

光圈蠕動了兩下,慢慢移出石榴樹,一點一點淹沒他的影子,籠罩住他全身,然後她從石榴樹後挪出來,咬著唇,輕輕喚一聲:“來少爺。”

“睡不著嗎?”他繼續解著領結,向她靠近,“傷口又疼了?外麵這麼涼,怎麼不裹個毯子再出來?”

當他拉起她的手,她指上的冰涼讓他皺起了好看的眉,“出來多久了?”

“沒多久,”唐一一心虛地瞟他一眼,飛快低下頭,“好、好像有一會兒了,我進去了,來、來少爺,你也早點休息。”

她試著想抽回手,他卻無意放她走。

她不安地蜷了蜷手指,垂著眼喚:“來少爺?”

尉遲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減輕手上的力道,幾不可聞地輕歎:“一一,你一定要叫我來少爺才行嗎?”

是啊,一定要叫來少爺才行啊。每次喚起,都是提醒,提醒她不可眷念不可貪圖。

唐一一咬著唇抽回手,聲如蚊蚋道:“晚安”。

尉遲來垂下眼,嗓子突然間就沙啞起來:“進去吧,別著涼。”

“你也是。”

聽她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尉遲來站在原地,有種想要奔過去把她納入懷中的衝動。

微涼的晚風絲絲縷縷鑽入衣袖,吹得胸口湧起一波又一波的悸痛。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好半晌,他才摸索著坐進藤椅,看著從她房間窗戶透出的光亮,不知不覺握緊了拳。

預演結束後,他在後台見到了大哥,從大哥那裏聽到關於她的點滴過往,有如飛舞的流光鑽入他耳窩鑽入他腦翼,衝來撞去糾錯縱橫。

“她是小偷。每個對她有印象的人,無論是小學同學還是中學同窗,提起她時說的第一句話都是,她是小偷。”

她是小偷。從六歲開始,她就背上了“小偷”的枷鎖,至今無法解脫。

如同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小偷”生活,她是怎麼扛過來的?

一想到她在蘭花小館裏露出的那種憤怒、屈辱的表情以及那個女人所給予的尖酸諷刺、刻薄挖苦,尉遲來握緊的拳頭不由自主地又緊縮了一圈。

在人前,她總是強撐著堅強,倔強不服輸,這種性格對於那些想要踐踏她的人來說,無異於更能激發出爆棚的打壓欲望,而她,又是如何挺了過來,又會縮在什麼角落淚流成河躲在什麼地方舔食傷口?

一一,一一,如果可以早點遇見你,那該有多好。

唐一一隱在窗簾後,和著一室的黑暗,透過縫隙偷偷窺視他的身影。

夜色濃重,她隻能看到他孤清寂寞的剪影,那樣的他一落入她眼中,就令她的雙眼萌生了潮意,她慌忙退回床上,鑽進被窩,阻止自己去看去想。她怕看得久了,她會舍不得離開,她怕想得多了,她會忍不住想要給他一個擁抱,想要驅走他身上散發的悲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