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夢境(2 / 3)

“噢——”

當聽到床單裏傳出吃痛的聲音,白貓受驚地跳開,“喵嗚”一聲躥上牆頭,睜著兩隻圓圓大大的貓眼,戒慎地引頸靜觀。

床單終於又動了起來,首先露出頭的是皺著眉的少年,他撫著臉頰上的刮痕咧開了嘴。

“大唐,你果然是屬貓的,看,你的族人為你報仇了。”

少年撥拉開床單,露出枕在他胸口埋著臉隻露出個後腦勺的女孩兒。

女孩兒的耳朵紅通通的,連露出的後脖頸都滾紅一片。

“啊,好痛,好痛,這下被貓毀容了,沒臉見人了。”

聽到少年的大叫,女孩兒終於抬起頭,隻見她臉頰紅撲撲,嘴唇紅腫腫,她有點不安又有點羞怯地撫上他麵頰,“我摸摸看,流血了沒?”

少年“哈哈”大笑,抓過她的手指就是一咬,見她皺眉,他忙鬆開嘴,在牙印泛起的地方吹來吮去,“大唐笨貓,你真好騙,沒想到這麼容易就上當了。”

女孩兒咬著唇,用力掙回手,撐著他胸口就要坐起來。

“別動,不想再跌倒的話就乖乖別動。”少年攬住她的腰,製止她的動作,然後用另一手扯開床單,抱著她向屋內走去。

“大唐,再過兩個月我就十八歲了。”

女孩兒揪著他衣袖,沒有言語。

“大唐,你到年底就十七了。”

十七八歲正是談婚論嫁好時候,你嫁給我,好不好?

那隱而未說的話,似乎被院裏的風聽去了。

不久,院門外傳來說話聲,隨著“吱吖”一聲響,走進兩個人。

“水醫仙,快請進。”

昨日的青澀少年已長成了成熟男人,長身玉立,俊朗奪目。

他一邊迎進一位白須老者,一邊揚聲喚:“大唐,你在哪裏?快出來見客,水醫仙來了。”

女孩兒扶著牆從廚房裏挪出來,“不是說不要再請醫了嗎?”

“有機會,總要試一試。”

“可是,以前看了那麼多神醫,都沒治好,這眼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除非是神仙,否則怎麼可能會好。”

“所以,我這回就請了個醫仙回來啊。來,聽話,讓醫仙看一下,一會兒就好。”

白須老者輕咳一聲,捋著胡子道:“不必看了,這是劫數,醫不好的。”

“劫數?什麼意思?”

“尉遲二公子,不瞞你說,這是三生三世劫。從這丫頭的麵相上看,除了這一世,她還要遭受另一世的劫才能實現圓滿。以老夫目前的造詣,恐怕是愛莫能助。”

“三生三世劫?還有一世?”男人身形晃了晃,追問道,“每一世都是天生盲眼?”

“是,三生三世劫,唯有熬過黑暗,才能重獲光明。這都是前世種下的因,後世才結下這果。尉遲二公子,她已熬過了三生一世,切記不要莽撞行事,以免前功盡棄種下更多的因結下更多的果。”

“當真沒有化劫為吉的方法了嗎?”男人恭敬地朝老者鞠躬懇求,“水醫仙,請指點迷津。”

“大米,”女孩兒扯扯男人的衣袖,勸道,“順其自然,不要強求。”

“不!如果不能化解,來世你還要受盲眼之苦,我絕不允許!”

“今生今世才是最重要的啊,來世那麼遙遠,你又何必執著。”

“可是,你連今生今世都是盲的啊,我怎能坐視不理!”

“米少爺——”

“你不必說了,我自有分寸。”

男人打斷女孩兒的話,轉向白須老者,“水醫仙,謝謝你能來一趟,我送你回去,這邊請。”

女孩兒咬著唇,不再言語。

他們離開後,她走到石桌旁,摸索到菜籃,開始剝花生。

剝著剝著,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你還是在乎的,對不對?如果我能看見,那該有多好。”

桌腿下臥著的貪睡白貓“喵嗚”一聲睜開眼,爬到她腳邊,用後頸磨蹭她的腳。

“大白,你也看出他是在乎的,是不是?”女孩兒摸索著抱起大白,撫著它的背低喃,“我配不上他,是不是?不知道這世間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起他呢!大白,他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卻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如果真有來世,如果來世再相遇,我會不會認不出他來?大白,要是我能看一眼就好了,隻看一眼,牢牢記住他的長相,如果在來世遇到他,我還是當他的丫環,他還是我的少爺,隻要能陪在他身邊,就算生生世世看不見,我也願意。嗬嗬,三生三世劫,是不是就是因為我前前前前世非常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拿了光明去和神仙交換。”

“喵嗚——”

白貓低叫一聲,從她懷裏跳下,躥到了門口。

門口站著尉遲米,眼中布滿苦楚。

“喵嗚——喵嗚——”

白貓在他腳邊繞來繞去,他卻一動不動。

“大白?大白?”女孩兒站起身,摸索著往門口走,嘴裏叨念,“大白,不要到處亂跑,快回來。”

“喵嗚——”

乞憐未成功的白貓嗚咽一聲,耷拉著腦袋回到她腳邊。

她蹲下身,擰擰它耳朵教訓道:“大白,天黑以後不要亂跑哦,你要是跑丟了,我可找不回你。你也想去前麵湊熱鬧嗎?聽說今天來的客人是個大官,還聽說他的女兒貌美如花名冠京城。大白,你說,這一回,大米會不會應允下婚事?和他同齡的旺財連兒子都五歲了,他卻還沒娶親,是不是很不像話?如果他娶了美嬌娘,這院裏就沒我容身之地了吧?大白,到時候,我們倆相依為命,好不好?”

尉遲米“砰”一聲推倒門邊的木桶,怒聲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的位置被一隻貓取代了?”

“你,”女孩兒吃驚地抬起頭,咬了咬唇,隨後又低下了頭,“你不是該在前麵嗎?”

“該在前麵?你認為我的位置該在那裏?”尉遲米捏起她的下巴,逼她與他麵麵相對,“如果你真這麼想,當年你就不該未經允許擅自闖進我的院落。”

“你喝酒了?”

“是,一醉解千愁,”他朝她的臉噴一口酒氣,見她皺著眉往後仰,他不滿地拿手托住她後腦勺,兩眼迷離地看著她,然後輕歎一聲,用鼻尖抵住她鼻尖,將嘴抵在她唇角,軟弱地呢喃:“大唐,你說,你會嫁給我為妻,隻要你嫁給我,我就再也不沾一滴酒,你說好,你快說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一邊央求,一邊密密柔柔吻她的唇,從唇角到唇峰再到唇瓣,可她隻是搖頭,不停地搖,搖落一頰一襟的淚。

“不,大米,大米,米少爺,你聽我說。”女孩兒捧住他的臉,止住他漫無目的地亂親,柔聲道,“你看看我,我是瞎子,我什麼都不會,當你的妻子隻會辱沒你……”

“胡說!”尉遲米打斷她的話,厲聲道,“不準你這麼說!是不是又有人在你麵前嚼舌根了,我一會兒就去把他舌頭拔下來!大唐,不準你再這麼說,你什麼都會,什麼都會,你會做飯,你做的飯菜是天下第一美味。”

“可是,我曾將廚房燒掉過三回。”

“那是一開始,你已經有五六年沒燒過廚房了。”

“可是,我除了會做飯外,其他的都不會。”

“胡說!你還會洗衣、收拾院子、彈琴吹笛。”

“可是,那些都幫不了你。”

“胡說!隻要你在家好好呆著,我在外才能安心,你這叫幫心,比幫忙的功勞還大。”

“可是……”

“不要再說這兩個字!你隻要回答好還是不好就行!你說好,你說好。”

“可是……”

“該死的,我說過不要再說這兩個字!”

尉遲米惱怒地咬向她的唇,將她的“可是”一一吞進肚裏。

夜幕沉沉,一寸一寸淹沒了院落,然後東方現出魚肚白,新的一天又已來臨。

“丁當”一聲脆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不,你休想!我絕不答應!該死的,我受夠了!今晚我們就拜堂成親,我絕不會讓你嫁給來福,絕不!”

衝到院子裏的尉遲米唇上已蓄了薄薄的一層胡髭,當年那個眼似琉璃的少年早已不知遺失在了時光的哪條河流。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似受傷的獸般在院子裏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