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麼去了那麼久,還不見回來?
哎呀,唐一一,你以為你是三歲小孩兒嗎,你怎麼能這麼粘人?他總要有自己的事情做,他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地陪著你,你以前經常一天二十四小時獨處,怎麼這麼快就忘了獨處的好處?好了,唱歌,唱歌,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胡思亂想。
“你有獨處的時候我就是孤獨,你在微笑的時候我就是幸福,親愛的我的溫柔你怎麼記得住,在你的世界裏我一個人住。你認為甜蜜我覺得痛苦,你曾說過愛情應該是無條件地付出,到最後還是我一個人住……”
唱著《我一個人住》,兩眼卻變得模糊。
原來,心情不對的時候,每首歌都能變成強效催淚彈。
“大白,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是不是?”
唐一一摟著大白,歎了口氣。
這樣的自己,真是好討厭!
“大白,我們出去散散步,好不好?就在門口的巷子裏站一會兒,好不好?”
拉開院門時,燠熱的風刮進來,她隻覺身上一暖,深深吸了口氣,抬腳邁過門檻,踏出失明後走進社會的第一步。
扶著牆,聽著遠處的車聲人聲喧嘩聲,唐一一才意識到這陣子她沉浸在個人世界裏好久好久了,久到差點忘了院子外還有別樣的天空。
隻是,那些天空,她再也看不到了。
曾經,她以為,看不見並不會成為遺憾,可現在她才明白,看不見,真的好可怕。
也許在潛意識裏,她或多或少認為自己是一個犧牲者成全者,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她覺得他該給予她百分百的全身心關注,若是他稍微分了一點點心到了旁處,她就會有被忽視的感覺,心裏似鑽進了一隻魔,無論如何搏殺,她都無法殺死它,真是好怕,好怕變成一個充滿占有欲的麵目可憎的女人。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傷害他,說出無法挽回的話,做出無法挽回的事,將他傷得身心俱疲。
好討厭這樣,好討厭這樣!
唐一一,不如現在就離去,趁著傷害還未造成,不如現在就離去。與其傷害他讓他今生今世都無法快樂,不如讓他帶著對你的美好回憶度日。人對快樂的記憶總是不如痛苦深刻,所以,讓他淡淡地記著你的好,總好過讓他深深地記著你的惡。
唐一一,現在,就這樣走掉吧。你隻要沿著牆一直走,走到大街上攔輛出租車,就可以離開他還他自由,不難的,隻要抬抬腳就可以了,走吧,走吧。
可是,好舍不得,可是……
“唐一一!你這個賤人!”
突然,一道尖厲的女聲打斷了唐一一的天人交戰,未等她辨出聲音的方位,一個巴掌就落到了她臉上,力道之大之猛,令身體平衡不佳的她直接踉蹌倒地。
接踵而至的,是劈頭蓋臉的揮打以及無數的拳打腳踢。
“喵——喵——”
大白淒厲地叫著,掙出一一的懷抱,騰空而起,狠狠地用利爪刨了下去。
“啊——”
一聲慘叫劃破天際,在白辣辣的陽光下聽來尤為聳人聽聞。
唐一一無力地躺著,渾身似散了架,疼痛。
也許,就這樣意外死去,才是最佳結局。
她暈暈地想著,意識似被抽離了身體,開始往高處遠處飄散。
她好像在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可她知道她在飛,她一會向上飛,一會向下飛,好像翻過了山越過了嶺,好像翻過了江倒過了海,好像翻過了天覆過了地,最後,飛行停止,她耳邊的風聲被雨聲雷聲人聲取代。
“大唐——大唐——”
她聽到他在喊,一聲一聲,似泣血的杜鵑,無休無止。
然後,一道閃電劈過,她的眼前豁然出現了白光,在白光下,她看到了他。
雨傾盆而下,澆透他以及他懷中的女人,而她自己,身體仿似透明的,雨水穿體而過卻滴雨不沾身。
“大唐——”
他痛苦地叫著,緊緊摟著他懷中的女人,慟哭聲蓋過風聲雨聲蓋過世間萬物所有的聲音。
那個女人的長發似海藻一般纏在腰際,繞上他的臂膀,對他的呼喚,她毫無回應。
“二少爺,唐姑娘已經死了,請您節哀!”
“滾!滾!滾!”
他怒吼著推開別人伸來的援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不允外人靠近。
然後,他顫巍巍地抱起她,走一步,跌倒,爬起來後,再走,再跌倒,每次倒下時,他都將她護在身前,讓自己的身體直接撞擊地麵,在地上濺起一圈又一圈水痕。
當女人仰躺在他身上,臉從散亂的長發中露出來時,唐一一看到了自己。
尖尖的下巴,疏淡的眉,蝌蚪似的眼角線,菱角狀的唇,不是她,還會是誰?
再次跌倒的他無比挫敗地坐在泥水裏,握手成拳,用力擊打自己的眼睛。
“大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大唐,我不該為了把你留下而故意刺瞎眼睛,是天罰我啊,天要罰我,我也認了,可是,他為什麼不直接罰到我身上,為什麼要把你帶走,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你為什麼這麼殘忍,你這樣帶走她,這樣淩遲我的心,你怎麼這麼殘忍?我恨你!我恨你!我詛咒你!我千秋萬世地詛咒你!”
他憤怒地擊打,眼睛出了血,也不停止。
唐一一看著他折磨自己,痛得無法呼吸。
她跪在他麵前,想要拉開他自虐的拳頭,可是,她的手就像空氣,穿過他的身體,什麼也抓不住。
“阿來,不要這樣,求你,不要這樣苛責自己,不要這樣,求你。”
她哭坐在地,心如刀割。
可是,他看不見她,他嘶吼著,擊打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沉,兩個眼窩裏的血水也流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急,可他全無感覺,下手越來越狠,一次比一次用力,似乎要將自己往死裏打才能緩解心口巨痛。
“不要,求你,求求你住手,住手!”唐一一哭得聲嘶力竭,除了旁觀,完全無力阻止。
“求求你們,幫我拉住他,他會把自己打死的,求求你們。”
她朝著有人影的地方跑,一邊跑一邊喊,可是她的嗓子喊啞了也沒有人能聽到她。
那一刻,她真是恨死了那個和自己長了一模一樣麵孔的大唐。
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死,你為什麼要死?
死是那麼容易的事,為什麼你為自己挑了條最容易走的路,卻將他留在了那麼艱難的生裏頭?
大唐,你好自私,我討厭你,我恨你!
在她絕望地匍匐在地哭得肝腸寸斷時,她看到一雙鞋停在了自己麵前。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然後吃驚地往後一倒,坐在了地上。
“延,你、你怎麼在這裏?”
說著,她倉惶地望了望四周,天仍在黑著,瓢潑大雨仍在下著,閃電仍在肆虐著,而他仍在嚎叫著,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她的世界,可是她出不去,她被困在這裏,看著他的自我折磨,從而更深地折磨自己。
可是,延怎麼也進到了這裏?
“你是誰?”
“延,延,你能看見我?太好了,快,快去阻止來少爺,不要讓他再傷害自己,求你,求求你幫我阻止他。”
她站起來,情急地抓住他胳膊,出乎意料的,她的手這次並沒有穿體而過,而是落在了他胳膊上。
“你是誰?”
“延,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唐一一,來少爺是你二哥啊,快,他要把自己打死了,你快去救他,快。”
唐一一用力拖著他胳膊,拉扯著他往回走。
“大哥,二哥就在前麵,你先過去。”
這時,唐一一才看到身後的尉遲早。
他一如既往地冷著臉,抿著唇,隻是他好像沒看到她,隻見他腳下輕輕一掠,人就消失在了雨幕裏。
“為什麼,隻有你能看見我?”
她疑惑地問向尉遲延。
“因為,你不屬於這裏。你從哪裏來,就趕快回哪裏去,切莫耽擱。”
說這話時,他抬手勾過身後的辮子,將它繞在了頸上。
到了這時,唐一一才發現不對勁。
他們的頭發、衣著,都好像古人,確切地說,是像清人。
似看穿她的想法,他點了點頭,“我的名字是鹽巴的鹽,而你口中的阿來,應該是二哥,尉遲米。唐姑娘,如果你在你的世界遇見了二哥,請你,不要再讓他這麼痛苦。這一世,為了與你相配,他毀了雙目,下一世,他會為了你生受黑暗之苦,他受了這麼多罪,隻有你能讓他解脫,好好珍視你自己,唯有你開心快樂,他才能真正開心快樂。唐姑娘,與有情人,做快樂事,不問是劫是緣。我們,來生再見。”
說完,他手指一彈,似有什麼東西彈了出來,她隻覺眉心一痛,“啊”的一聲,似流雲般四散的意識迅速回籠,輕飄飄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越來越痛,然後,她聞到了藥水味,接著,聽到了交談聲。
“張醫生,請把我的眼角膜移植給她。”
“阿來,你別激動。她這種情況,不是單純地移植眼角膜就能恢複。”
“那就把我的眼睛移植給她。”
“阿來,阿來,你聽我說,你冷靜。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複明,而是要她先醒來。”
“她一定會醒!等她醒來後,把我的眼睛移植給她。”
“阿來!眼球移植技術,目前仍在研發當中,暫時恐怕無法實現。你要冷靜!像一一這種情況,並不是重度近視引發的並發症,也不是其他急性炎症,在病因沒找到的情況下,貿然采取措施是很危險的。現在科技無法診治的病症,將來不一定就治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等她醒來,不要胡思亂想,你聽我的話,去那張床上好好躺一會兒,你要是睡不著,我可以給你打針鎮靜劑,你再這樣扛著,她醒了,你就垮了,到時候她拖著病體還要照顧你,你於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