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對不起,我愛你(1 / 3)

盲人的世界,原來是這個樣子,而她想要修煉到他那種程度,恐怕今生無望。

有的人,天生就是優雅高貴的,即使是身為盲人,風采也不減常人,譬如,他。

可是她,求的隻是生活自理而已,沒想到,僅是這種最低限度的要求,對她來說卻也是那麼難,那麼難。

這已是今天的第九次跌倒,真不知道,他以前是如何學會在這院裏行走自如。

唐一一坐在地上,也不急著起來,呆愣了一會兒後,百無聊賴地往後仰著躺了下去。

當頭觸到一團毛茸茸暖烘烘的物體,她止住後仰的動作,舉起手伸到腦後摸索。

“喵——”大白嗚咽一聲,用頭不停磨蹭她手心。

“大白!”唐一一笑著將它拎到身前,捏玩著它後頸上的肉圈,逗得它不停“喵喵”討饒。

“你這家夥,知道我手心怕癢,你還三番五次撓我癢癢,告訴你哦,你的罩門就是你這圈肉,別以為我不知道,來,看看誰最怕癢。”

“喵——喵——喵——”

大白的叫聲由緩到急,又驚又怕又不舍的聲音,聽在唐一一耳中,引得她笑聲連連。

“知道錯了就討饒哦,要非常響亮地喵一聲,我就放過你。”

“喵——”貓叫聲歡快又積極,似一聲嘹亮的口哨飄散開來。

“真乖!”唐一一撫撫大白的頭,大白舒服地眯了眯眼,打了個嗬欠。

“唉,有時候,我真覺得你聽得懂人話呢!大白,你真是我的族人嗎?嗬嗬。”

“喵——”

“嗬,你還喵呢,如果你是我的族人,你怎麼是貓,而我怎麼是人呢?你別告訴我說,你在上演貓的報恩。”

“喵——喵——”

“好啦,我聽不懂貓語啦,你給我當導盲貓好不好?你帶我出去遛遛好不好?”

“喵!”

“不行?可是,真的好無聊啊。”唐一一歎了口氣,懨懨地開口,“我摸不懂盲文書,又看不了電視,也不會彈鋼琴,看起來就像一個廢物呢,長此以往,該怎麼辦才好。這樣的我,別人不討厭,我自己就先討厭了。大白,你說,我該做些什麼才好呢?”

在她看得見的時候,她已覺得她配不起失明的他。現在她失明了,那種深深的自卑和惶恐,就像一條繩子套住了她脖子,隻要想得深入一點,她就忍不住要窒息。

這樣一無是處的她,能得到他多久的愛情?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

總有一天,當熱情褪去,他會看到她的乏味無知,他會後悔他的一時衝動。

一想到他會以鄙夷不屑的眼神冷冷地看她,她就禁不住心顫。

也許,她該在愛情最熾烈最美好的時候離開,這樣,她可以變成他胸口永遠難以忘懷的朱砂痣,而不是在將來變成一粒惹人煩厭的粘米粒。

唐一一,唐一一,寧可讓他討厭你,也不要讓他懷念你嗬。隻有讓他討厭了你,他才能輕鬆走他未來的路。而你,今生不過是場笑話,活到長命百歲有什麼意義,不如在他厭了你之後,投胎轉世從頭再來。

“喵——”

大白大叫一聲,震散她亂七八糟的思緒。

“嗬嗬,你這隻霸道的貓,連想也不讓我想嗎?”

唐一一捏捏它的後頸,抱著它站了起來。

“喵,喵。”大白低低叫了兩聲,不知是她的心情使然還是什麼,連大白的聲音聽來都似哀泣呢,自怨自艾自憐,真是要不得啊。

“好啦,大白,你今天真是很反常呢。來,我們來玩猜心遊戲,誰猜錯了誰學狗叫。”

窗內,尉遲來盯著一人一貓嬉戲圖,久久沒有出聲。

這一幕,竟似要和夢境重疊,帶給他不祥之氣。

他清清楚楚記得,在夢裏,大唐和大白對話之後沒多久,大米就刺瞎了雙目,緊接著,大唐就溺水而亡。

曆史會否重演?

一念及此,他的喉頭就極速緊縮,明明聽到大哥的發問,他卻出不了聲。

“阿來?!”尉遲早強行將他拉坐進沙發,憂心地望進他的眼睛,“阿來,不要再自責,這件事並非你能控製……”

“不!我可以控製!我是可以控製的!可是我沒有!一開始我就發現了,隻要我叫她名字,我就能看得更多更高更遠,是我太貪心,是我一點一點奪走了她的光明!是我!是我!我該死,我真該死!”

尉遲來失控地吼,眼淚彌漫開來,就像這幾天他多得數不清的自我折磨和悔恨。

每次看到她跌倒,他就痛不可抑,再看到她跌倒後笑著說“不疼”,他就酸澀得哽咽。

他知道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脆弱,可是她不知道,每次看到她忍痛擠出微弱的笑,他的心有多疼,他有多痛恨自己。

在沒有遇見他之前,她的生活是艱苦的,她就像是墜入懸崖跌到穀底的幸存者,憑著不服輸不低頭的勇氣,她一點一點爬了起來,可是,就在她要攀上崖頂重見天日時,他出現了。他像一隻落在崖頂的毒蘋果,她隻吃了一小口隻嚐到了一點甜頭,就要為之付出前功盡棄的代價,不但重新跌回了穀底,甚至比前一次更致命。這一次,她還能不能從穀底爬出來?雖然她一直對他笑,雖然她努力裝作很堅強,可是他知道,他能感覺到她有多脆弱有多迷茫有多惶恐有多缺乏安全感。

而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

他早該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他怎麼會再相信奇跡?!他都瞎了三十年了啊,全球的眼科名醫都被他看遍了啊,他怎麼會傻到以為自己會無緣無故地複明?!一開始,大哥就警告過他,要他密切注意她的變化,並告訴他“唐氏咒是把雙刃劍,”可是他都做了什麼?!他對她的異常,毫無知覺,他對咒語的反噬,毫不警惕!是他害了她!他該死,真該死!

上帝,你真是慈悲的嗎?如果是,那你為何對我如此殘忍?你怎麼傷害我都沒有關係,你為什麼要傷害我最愛的人?你傷害她一分,就等於傷害我十分,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阿來!”尉遲早皺著眉,狠狠甩出一巴掌,打醒歇斯底裏的尉遲來。

“你要是真愛她,就給我好好活著!不要讓我有機會笑話你單薄不可靠的愛情!現在,給我冷靜下來,告訴我,張醫生是怎麼說的?”

尉遲來似沒聽到他的問話,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啞聲問:“大哥,你相信人有前世嗎?”

尉遲早愣了一下,疲倦地合了合眼,“信。”

“大哥,前世不能在一起的愛人,到了今生也不能在一起嗎?”

聽出他聲音裏的灰暗,尉遲早憂心更重,他沉聲道:“阿來,沒有撐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相信,那別人更是無法給你答案。阿來,我一直沒有和你講延和唐半醒的事,當初延中的是唐氏心聲咒,一開始,這咒表現出來的也是利大於弊,到了後來,唐半醒差點成植物人,我才知道唐氏咒不會如此輕易就讓相愛的人喜獲幸福。阿來,延能禁受住考驗,我相信你也能。現在,告訴我,張醫生都說了什麼?”

“張醫生說,突然失明的原因主要有幾種,像視網膜中央動脈栓塞、眼底和玻璃體出血、急性神經炎、急性青光眼等。但是聽一一講,她的視力是逐漸下降,並非突發性失明。她說她的眼睛每隔兩三天就下降一百度,在完全失明之前,她的近視度數是八百度。八百度作為重度近視,引起並發症導致失明,這在以前也是有過不少案例。但具體是什麼原因導致一一失明,她複明的希望有多大,這要等和其他兩位專家會診後再答複。”

尉遲早抿了抿唇,起身道:“我知道了,我去想別的辦法。你這邊有什麼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今天晚上,天下保全會派個人過來,你安排一下。”

在經過他身邊時,尉遲早拍了拍他的肩,想說什麼,終是什麼也沒說,抿了抿唇,走了出去。

尉遲來看到大哥穿過院子,和一一說了句什麼,摸了摸大白的頭,遠遠地朝他揮了揮手,然後拉開院門消失在視線裏。

那一刻,他有種錯覺,好似回到久遠之前,一個冷厲的聲音在他耳邊吼:“如果你還想在來生遇到她,你必須壽終正寢!雖然你毀了雙眼幫她解了劫數,可是如果沒有積到足夠的福善,她下輩子仍是受苦受難的命。你要多做善事,為她祈福祈壽!”

嗬,多做善事!多做善事!如果破財可以免災,他願意拿所有的錢去換取她的平安無憂。

“您好!我是水沾羅,請多指教。”

聽到一個清冷的悅耳女聲在耳邊響起,唐一一忙轉轉頭,望向聲音的方向,微笑著應:“您好,我是唐一一,給您添麻煩了。”

“別客氣,希望不會給你帶來不便。尉遲二公子,請問我用哪個房間,我需要把行李先放進去。”

尉遲來看了看她的超大行李箱,挑眉道:“羅羅,我想你在這裏隻是暫住,你不必把整個家都搬過來。”

“當然,這隻是我全部家當的萬分之一。我進去了,回見。”

“我幫你。真沉啊,你到底帶了多少東西?”

“不多不多,沒聽過那啥到用時方恨少嗎,這些東西,一會兒就會全部用到你這院裏。”

聽到他們抬著重物走遠,唐一一黯然地垂下頭。

“喵——”大白在她懷裏叫一聲,似軟言安慰。

而有時候,安慰最能產生催淚的效果。

唐一一苦笑著眨了眨眼,摸索著坐到木條椅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也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人就變得特敏感。

聽到她調侃地喚他“尉遲二公子”,再聽到他叫她“羅羅”,她心裏似打翻了醋瓶子,酸味熏天。

聽吳媽講,他喜靜,很少帶人回家來,而她能來此暫住,則說明她並非一般人。說不定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舊識也未可知。

單聽她的聲音,她就知道她是個美麗自信的女人。當她和他站在一起,會不會就像小美一樣,和他無比登對相襯?

嗬,唐一一啊唐一一,你何時變得如此疑神疑鬼小肚雞腸?他都說了是朋友來小住,既然是朋友,豈有直呼姓名的道理!就算不是朋友,看到女人拎著大件行李,作為紳士也該去搭把手,你豈能因此捕風捉影變成那種令人討厭的小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