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閑邪王不再打啞謎,幹脆笑道:“五侯府,掌勢行雲侯。”
任東籬麵色霎時一凝,頓一頓緩神笑道:“具體什麼事,要等去了才知道,是吧?”
“那個自然。”
“既是這樣,孩兒先告退了,即日便出發前往五侯府。”
閑邪王也沒有繼續談話的意圖,揮揮手,目光又移至棋盤,突然“噝”了一聲,“咦,剛才那顆我放哪兒了?”
背後始終沉默的小廝空出右手,輕輕指了一下盤中一點,“王爺,放在這兒了。”
“噢,真是老眼昏花,放錯地方。”閑邪王毫不羞恥地拈起來,邊明目張膽悔棋邊對那小廝道,“眼力不錯,有沒有興趣下一盤?”
“王爺開口,卻之不恭。”小廝有條不紊地結著發辮,一隻黑子隨他話音自棋簍內騰空而起,穩穩落在棋盤那片疆土之上。
“天元開局,你很有自信啊。”閑邪王撐著下頜,笑眯眯地思索一下,以同色黑子落格。
純淨的、黑色的戰火,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唔……”閑邪王輕輕出聲,帶著疑惑,“你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小人陸鉤沉。”
閑邪王合目沉思,“陸鉤沉,鉤沉……嗯,真是個極好的名字,唇齒輕碰,口頰餘音,唉,本王一向喜歡名字響亮又值得回味的人,更佩服那個給你起了如此好名字的家夥啊。”
小廝手中工作不停,沉穩答道:“賤名蒙王爺厚愛,小人受寵若驚。”
“本王生平一大愛好就是起名字,可惜從來都起不好,所以四個兒女,隻賜姓,不予名,但願他們曆經塵世風霜,能給自己起一個名副其實的名字吧。嗬嗬,來啊,輪到你落子了,鉤沉小友。”
一抹銀白色的身影,沿著池畔緩緩行來。
沉思中,不知不覺來到小徑盡頭,側目一望,石板台階向山上延伸開去,沿途桂花正在飄香。
任東籬略一遲疑,便拾階而上,踏過一地金黃的碎花,始終維持著不急不徐的悠閑速度。
這山並不高峻,不多時便抵達頂峰。一間安靜小廟坐落平坦處,門旁鐵架上香火寥然。
任東籬瞥一眼那三排紅燭,抬起手掌,錦緞袍袖微揚,一陣涼風拂過,紅燭躍出了整齊的火苗。
兩扇木門隨之開啟,發出“吱呀”的腐朽聲。
任東籬耐心等待。頃刻,一名老尼自庵內步出,施了一禮,任東籬欠身回敬,老尼道:“夫人向三公子問好,三公子近來無恙否?”
任東籬微微笑道:“一切安好,隻是諸事纏身,不似母親,每日過得清淨自在。”
老尼緩緩點頭,直入正題:“三公子這次所求何事?”
任東籬正要開口,頓一下後還是打消了念頭,“沒什麼,順道來看看。”
這樣的回答似在老尼意料之中,她也不追問,隻是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簽,“這是夫人交給三公子的。”
任東籬接過一看,簽上寫了一句話:“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字跡入眼,心頭微動,任東籬收起竹簽,笑著告辭:“多謝師太。”
老尼還禮,轉身回到庵內,門掩上的那一刻,鐵架上三排燭火也同時熄滅,徒留青煙幾縷。
下了山,思緒還沉浸在那句詩的玄機中,任東籬在湖畔尋個地方坐下,靜靜凝視自湖心不斷泛開的漣漪,心情如微波蕩漾。
“咕嘟”一聲,湖心綻開一朵水花,任東籬抬眼,回頭,數十尺開外,紅袂拿著石塊,笑嘻嘻地衝他做鬼臉。
任東籬搖頭淺笑,“鬼靈精,過來。”
紅袂答應一聲,蹦蹦跳跳地挨著主子坐下,翠綃年長幾歲,對規矩看得很重,因此不敢造次,就在二人身後立了。
“公子,這次回來咱們要在府裏住多久?”
“嗯,三五十日吧。”
“沒說什麼事嗎?”翠綃問道,“關於……那個人的?”
“沒。”任東籬幹脆道,“不過,也有。”
“沒、又有?”紅袂不解,“這是什麼啞謎?”
“嗬嗬嗬嗬,”任東籬大笑,看了一眼翠綃道,“父親要我單身前往五侯府。”
翠綃一驚,“五侯府?傳說中收銀買命,惡名昭彰的殺人組織五侯府?王爺、王爺莫不是要請他們出山,去對付觀棋君子吧?”
任東籬笑道:“這個嘛,看來是一定的了,隻是用什麼條件去交換,我暫時還猜不透父親的想法。”
“不管什麼條件,後果都夠恐怖的!”翠綃急急道,“公子,那地方用龍潭虎穴去形容都不足為過,金銀不入眼,權勢如浮雲,越難殺的對象,那些人對買家的要求越是匪夷所思地苛刻!”
“我知道。”
紅袂驚道:“五侯府這樣恐怖?裏麵的人莫不是生得三頭六臂?”
“三頭六臂算得了什麼恐怖,若真有哪個倒黴蛋生了,也隻是給人圍觀而已。”翠綃不屑道,“有的人,披著人皮,骨子裏卻是厲鬼,不聲不響地害人殺人,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紅袂行走江湖閱曆尚淺,對此毫無概念,於是搖了搖頭,她隻懼怕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
任東籬笑眯眯地看她們爭論,本來略有紊亂的思緒逐漸沉澱,他原先便是個說一不二的果斷性格,這番稍作思量後,也就下了決心。
五侯府,傳聞中律令森嚴的殺人組織、強盜集團,其成員居住地常年懸浮空中,從不見落地——隱匿雲端、格調高雅的地獄羅刹嗎?嗬嗬,不一樣還是罪無可赦的殺人者!一句話,管他龍潭虎穴,闖了再說。
翠綃很快回過神,正色笑道:“瞧我都疏忽了重要的事,咱們在外頭這麼久,公子的雪個園怕是得收拾一下才能住人,奴婢先行告退了。”
任東籬笑眯眯地點點頭,“有勞翠姐姐。”
紅袂笑道:“打掃之類我隻能幫倒忙,就留在這兒陪著公子吧。”
主仆三人分成兩路各行其事。翠綃獨自前往任東籬居住的“雪個園”,這庭院建在閑邪飛觀深處,就是圖個幽靜,向來沒什麼人煙,這廂卻險險迎麵撞上一人,所幸對方及時避開,四目相接,翠綃疑惑地開口:“你……”
那人雙眼細長,眼角微微上挑,皮膚蒼白,顴骨凸出,襯得鼻梁越發挺直,唇形上薄下飽滿,無論是拆開來還是組合在一起看,從哪個角度看,五官都漂亮得無可挑剔,但不知為何,這張臉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