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無情畫舸(3 / 3)

翠綃凝神打量之際,那人已反應過來,淺笑著彬彬有禮地作了一揖,“讓姐姐受驚,是小人不對,姐姐請見諒。”

聲音輕細,吐字緩慢,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沉意味。

有些日子沒回來,閑邪王又收了新的仆童嗎?翠綃思索一下,微笑道:“無妨無妨……對了,你是何人,怎會出現在雪個園?”

那人不緊不慢道:“小人陸鉤沉,奉王爺之命,特來向三公子請教一局未完殘棋。”

“三公子現在人不在園內。”

“啊,這可難煞小人了。”陸鉤沉眼簾輕垂,唇邊漾開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王爺囑咐速去速回,讓王爺久等小人可擔待不起呢。”

“這……”翠綃心知他話中有話,在閑邪飛觀,閑邪王的旨意高於一切,縱使四個兒女也要以此為優先,何況底下奴仆,“那好吧,你前往淨湖或者瀑布一帶找尋即可。”

“小人謝過姐姐。”陸鉤沉又是微微一揖,轉身氣定神閑地慢慢踱開去。

“好奇怪的人……”翠綃皺眉想了想,畢竟眼下有較急的事,她向來又懂得分輕重,於是不敢怠慢,急急跨進園內。

彎腰讓過幾株桫欏伸展的枝條,在隆隆的轟鳴聲中,一匹白色飛瀑驚現麵前。放眼觀之,三麵絕壁,一處生機,霧氣繚繞深潭之上,幻化莫測,直逼頭頂青空浮雲。水色近處是碧,遠些是藍,最深處竟泛起幽幽墨黑。

此處,是為取舍岩。當初,閑邪王正是看中這條懸掛於絕佳地勢的銀龍,愛上這個蘊涵世間哲理的名稱,因而依山傍水建造了閑邪飛觀。

圍繞深潭的是一片竹海,帶著水汽的勁風回蕩穀內,所過之處,碧葉漫天紛飛,伸出手去,就有數片爭相落於掌心。如果說淨湖是靜,瀑布便有如驚雷誕生之地,氣勢磅礴。

潭裏有突出山石,被水流磨得平整如緞,任東籬立於其上,對著麵前瀑布若有所思。

“我說竹林裏的那位啊,你還要藏多久呢?”

陰鬱清俊的男子緩緩踱出,步伐輕飄卻看得出相當根底,姿勢謙恭卻毫無奴顏卑遜之色,聲音低而慢,氣如遊絲卻不間斷:“小人陸鉤沉……見過三公子。”

任東籬乍聞此名,臉色若有所思,紅袂本來也有相同疑惑,見主子神情,更加堅定心中所想:這個陸鉤沉,絕對不簡單。

“不用客氣,有什麼事?”

陸鉤沉折枝在手,就著潮濕的沙地慢吞吞畫起格子,一下一下,始終維持著那緩慢的速度不曾改變。任東籬看在眼裏,雖然不發隻字片語,神色卻越發凝重起來。

半晌,圖成。陸鉤沉站直身子,淡淡道:“這局棋,未知三公子有何指教?”

任東籬低頭凝視,口中說:“紅袂,你回雪個園等我。”

遣退侍婢,他將目光自地上抬起,直麵勾圖之人,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棋者,以正合其勢,以權製其敵。計定於內,而勢成於外……陸鉤沉與陸抉微,二者之間,是什麼關係呢?”

男子淡淡答道:“回三公子,陸抉微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觀棋君子、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而小人,隻是陸鉤沉而已。”

任東籬淡淡笑道:“你不用敷衍其詞,你的名字是何人所取,我清楚,你更清楚。”

“這嘛……”陸鉤沉沉吟一番,有些沒轍道,“看來三公子是明白人,就不知道你我二人的目的是否一樣了。”

瀑布擊入深潭,發出震天的滾滾驚雷聲,任東籬恰好可以借此作為掩飾,道:“世人皆知陸抉微是一個人,一個能統領正道武林,給他們安全感的精神支柱,又有幾個人知道觀棋君子的由來,或者說,會在意他的由來呢?”

頓一頓,他緩緩道出驚世秘密,就不知陸鉤沉聽進去沒有,“《陸抉微》原該是一本古書,作者不詳,其中記錄的若幹秘術,在世人看來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可惜的是,此書隻餘殘本,全冊名稱無人得知……我也是在聽到你的名字後,才有所頓悟。陸抉微、陸鉤沉,二者是同一個意思,你的名字就算不是那本古書的全冊名稱,至少也是與陸抉微相對應的另外半本殘冊。”

陸鉤沉始終凝視任東籬,忽然唇角擰出笑紋,那是他所能展現的最大限度的笑容,卻怎麼也脫不了陰沉之氣,“三公子的見地,比我預料的還要透徹。那麼,要合作嗎?”

陸鉤沉衣著儉樸,但簡單之中流露的貴氣,令人能在一群傭仆中霎時將他明顯區隔出來。任東籬打量一番,笑道:“怎樣合作?”

“如三公子所言,我的確有半本殘冊,但隻是小半本。若得閑邪一族相助,等拿到全書,我可以讓三公子你先過目,當然,最終擁有這本書的隻能是我。”

任東籬笑道:“你怎麼不去與父親談,拐彎抹角地找上我?”

陸鉤沉倒也坦白:“因為三公子與陸抉微的交情,明顯要鐵過閑邪王跟武林盟主吧。”

任東籬仍然淺笑道:“可惜翻臉在即,你不知道我受命走一趟五侯府嗎?這就要動身了。”

陸鉤沉一怔,“五侯府?”

“然也。”

陸鉤沉哼笑一聲,“這群人可不好惹啊,委托他們,可是要有身敗名裂甚至屍骨無存的覺悟。”

“那是。”

“這麼說來,王爺打算用什麼稀世珍寶去交換觀棋君子的人頭?”

這也是任東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照理說若是一件東西,大可命飛觀中護衛送去,就算為了顯示尊敬和禮節,也該由長子前往,怎樣也輪不到排行第三的他,何況,父親也沒有交給他什麼稀世珍寶。

沒有定金,亦沒有委托,隻要他單人前往,由此推算,可見這次會麵應是以他最擅長的談判為主,而且交涉內容並無塵埃落定,要奪回主動權絕非難事。

稍作思考,任東籬笑著問陸鉤沉:“可有興趣同去?”

“自然。”

“那就走。”

“現在?”

“此行雖說沒有風險,但想必也不輕鬆,我無意帶那兩個丫頭同往,自然要悄聲無息地逃跑。”

陸鉤沉眼也不眨,隻淡淡點一下頭,“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