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猊突然眼神一冷,抬手格開任東籬的手腕,哼道:“差點中你的計,要不是我想起來自己體質特殊,幻術之類統統無用……”說到這裏,突然一頓。
任東籬笑道:“怎麼,你終於想起來幻術對你無用了嗎?”
金猊一怔,沒有任何幻術還說出這番亂七八糟的話,他不是不打自招嘛!挑眉望去,任東籬一副得逞樣地含住筷尖上的魚肉,金猊突然有個奇怪的念頭冒出。
什麼是……真能讓人看到欲念中最渴望的事物嗎?我在渴望什麼?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最清醒的人和最糊塗的人一樣痛苦,人生快意,在於半醉半醒之間。
遠遠望去,湖心亭之上,一道修長身影佇立。
來人笑道:“帶著人人垂涎的奇寶,還能如約歸還,摯友真是又一次叫陸某心悅誠服。”
任東籬笑道:“好借好還再借不難,不這樣,又怎能為下一次開口作鋪墊呢?”
說著,兩本殘冊合二為一,全書奉上。
陸抉微接過,隻是掂了掂,也不翻檢便笑道:“好友的人品風度,陸某向來是信得過的。”
任東籬道:“那最好了,就不知陸兄肯不肯賞臉翻譯一下?”
陸抉微笑道:“嗬嗬,世間萬事萬物,不要看那麼透徹比較好啊,東籬你已經夠聰明了,再厲害的話,叫我們這些男人如何治理天下?”
任東籬淡淡一笑,“說到底就是怕我窺破天機,借此對付你咯?”
陸抉微道:“其實,所有事都是注定的……”
任東籬冷冷道:“謬論。”
頓一頓,她又道:“你知道我的堅持,未來如何對我並不重要,我要知道的,不過是過去,關於我娘……”
陸抉微柔聲道:“過去的事,比未來更難改變,既然如此,放它平靜逝去才合理。”
“我沒想過改變什麼,我隻要知道為什麼!”任東籬道,“娘親不辭而別的真正原因,隻有弄清楚才能化解兄弟尤其是二姐對她的恨意。”
陸抉微略作思量,道:“如果我幫你弄清楚你母親當年與世隔絕的用意,你是不是也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中立!別再助紂為虐。”
任東籬垂下眼簾想了數秒,幹脆道:“可以,不過,如果牽涉到他們的生命安全,我決不會等閑視之。”
陸抉微笑道:“那個自然,陸某再缺德也不想好友家破人亡啊。”
任東籬盯住他道:“什麼時候給我結果?”
陸抉微道:“最多臘月月底,陸某就會讓你實現你今日許下的諾言。”
臘月二十三,大雪自子夜時分開始飄落,到了卯時,稍作停歇,早食剛過,便又隨著路上的行人一道,漸漸密集起來。
付家小姐瑤薇別了父母,在貼身丫頭凝香的侍候下乘上馬車去城外貧民乞丐出沒的破窯布施。新年將至,一切都在熱鬧中帶了一絲祥和,車輪碾過雪地,“咯吱咯吱”的聲音有節奏地傳來。瑤薇撩起簾子,看孩子們在街上拍手唱著歌兒:“臘月二十三,灶君爺爺您上天,嘴裏吃了糖餳板,玉皇麵前免開言,回到咱家過大年,有米有麵有衣穿……”
孩童們對過年的盼望,無非是衣食溫飽、有玩有鬧,而這些渴望對於華旭鎮上首屈一指的富戶付家來說,真是微不足道。
出了城,沿著大道再行數裏,便是破敗不成形的間間草房,在寒風中搖搖欲墜,付瑤薇囑咐兩個丫頭取下食盒過去分發,凝香跟隨自家主子多年,較新來的笑梅老練許多,無須詳細指點便打理得周全妥當。
又待了一會,凝香和笑梅挽著空盒子回來,笑著說:“小姐辛苦啦,這兒的住戶個個千恩萬謝,咱們回去吧,府裏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付瑤薇點一點頭,讓車夫啟程,目的地卻不是鎮上付府,而是東去數裏五華山上的觀音廟。
她自有打算。過了臘月二十三,諸神上天,百無禁忌,正是“趕亂婚”的時候,每每到年底,娶媳婦、嫁閨女的人家特別多,有道是“歲晏鄉村嫁娶忙,宜春帖子逗春光。燈前姊妹私相語,守歲今年是洞房。”明天,鎮上與付家齊名的望族苗家便要來迎親了。
她與苗家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馬,但是,離做夫妻卻還欠缺那麼些微妙的緣分,也許是自己太不安於室內了吧,竟妄想著要出去闖蕩一番,可是想歸想,真要她風餐露宿,遠離錦衣玉食,這樣的決心還是下不了的。
心內正惆悵,耳畔隻聽一直盯著窗外的笑梅“哎呀”了一聲,回頭說:“小姐,前麵的路好像壞了!”
付瑤薇湊上前望了望,隱隱約約地看不大清楚,於是對凝香投去一眼,“去瞧瞧吧。”
凝香下車,不一會兒跑來稟報:“小姐,路的確是壞了,整個從中斷開的,好奇怪哦。”
付瑤薇頓覺掃興,心中暗忖,難道老天都不讓她得償所願?一邊想著一邊失望道:“那回去吧。”
馬車剛剛回轉,方才空曠的來路上卻站了一個人,天氣已經夠冷,此人卻還輕搖羽扇,衣袂飄動,說不出的仙風道骨。
付瑤薇正在思索此人因何攔路,隻聽那人笑道:“付小姐,在下陸抉微,並無半點惡意,隻想請小姐移步紅粉居,做客一盞茶的工夫,還請小姐行個方便。”
此鎮雖非名鎮,但付瑤薇身為鎮上大戶人家的女兒,又一心憧憬江湖生活,對武林盟主的名字自然如雷貫耳,略微一怔便驚喜道:“難道……你是觀棋君子?”
陸抉微微笑點頭,側身道:“付小姐請。”
付瑤薇按捺住滿心歡喜,急忙催動車夫緊隨其後。
二人在湖心亭坐定,北風勁吹,付瑤薇忍不住將手合在唇邊嗬氣取暖,看一眼湖邊房舍,不解道:“陸公子,我們為何不能入房談話呢?”
陸抉微笑道:“這裏雖然寒冷,卻是一個使人清醒的好地方,每當我有所猶豫,就會在這裏研茶,付小姐,喝一杯吧。”
付瑤薇道了謝,接過來時隻覺一股撲鼻濃香,跟其他茶葉迥然不同,忍不住問:“這是什麼茶?好香!”
陸抉微笑道:“這叫,不僅僅是香氣之中的極品,也包含了其餘很多人生難求的美好感情。付小姐,你感覺到了什麼?”
付瑤薇喝一口,思索道:“我……我感覺到……”
陸抉微道:“所謂,乃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幻象,越是陷入絕境,所看到的幻象就越加美好,這種欲望和現實之間強烈的落差,足以讓人痛不欲生。試問一個人如果始終麵對逆勢,也許還能憑借一股意念支撐下去,可如果此時,突然給他一個虛假的仙境,再將他喚醒,很難有人不在清醒後崩潰得一敗塗地。”
付瑤薇道:“瑤薇不是太明白,不過,茶很香,很好喝,謝謝陸公子款待……時候不早,瑤薇要離開了。”
陸抉微看她一眼,神色溫柔,道:“付小姐,你明日就要出閣,嫁為人婦,心中可有遺憾?”
付瑤薇一怔,竟是無言以對。
陸抉微道:“苗公子是個正人君子,和付小姐門當戶對,可說是天作之合,付小姐還有什麼不滿嗎?”
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這個人,就好像對著一個認識多年的知己,付瑤薇竟有一股傾訴的欲望,想把一切都告訴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沒有反駁的餘地,雖然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但……自己一生竟就這樣,波瀾不驚地托付給了一個人,總覺得腳下空落落的,很不踏實。”
陸抉微淡淡笑道:“如果有一個機會,讓你能了解自己所要嫁的人是不是值得托付終身,你願意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