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的傷勢怎麼樣了？”從一問。
蘇蘇正給她背上的傷上藥，血水已經止住，就是那一道深入肌理的血痕有些刺目。弄不好以後會留下傷疤的，蘇蘇暗暗地覺得不值！在她的心中，大小姐就是完美無瑕的，縱情來去，是她崇拜的人，她絕不讓她的背上留下這樣醜陋的傷疤。
蘇蘇聞聲，說道：“大小姐你就別管他了，先養好自己的傷再說。姑爺，我們會替你照料好的！”
從一臉上一紅，卻也不反駁。
背上的傷一陣陣地炙痛使她難以忍耐，緊緊咬住了牙關。自己隻受了一杖尚且如此難以忍受，若素他渾身是傷，不知道眼下是如何的痛楚難當？從一不由問道：“蘇蘇，你老實告訴我，他現在怎麼樣了？”
蘇蘇眼中神色微微閃爍，支吾著不肯說。
從一倏然放低了聲音，自有一股懾人的氣魄，“蘇蘇，你可是有事瞞著我！”她一挑秀美，神色中有了幾分銳氣。
蘇蘇囁嚅道：“不是的！他隻是在發燒……”
從一一怔，問道：“船上沒有帶著治內外傷的藥嗎？怎麼會……”
蘇蘇快嘴道：“熊大哥已經給他外用內服了，隻是他氣息雜亂，內心繁雜心脈不通，積鬱成疾，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著，一直沒有醒來，今天起就發燒了，熊大哥正在想法子！”
從一一聽，微微一蹙眉頭，更哪裏還能耐得住，一翻身坐了起來。一牽扯背上的傷口，一陣熱辣辣的疼痛，她也已管不上！
蘇蘇低叫了一聲：“大小姐，你此刻不能動！一動那可怕的傷疤就會留下來了！”
從一瞟了她一眼堵住了她的話，說道：“把我的衣服拿來！”
蘇蘇一溜眼睛，瞧她的神色不對，當下識時務者為俊傑，把嘴巴閉上，乖乖去把她的衣服拿過來。
從一在蘇蘇的攙扶下，推開了若素的房門。
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影躺在榻上，低弱的呼吸隱隱聞見，從一心中無來由地一陣疼痛緊縮。跨步進入房內，一陣濃烈的藥味撲麵而來，想來他身上此刻定然是體無完膚……如此一想，從一心中充滿了恨意，又充滿了愛意——恨，恨若華寺的和尚竟然下手如此的狠，絲毫不容情，硬生生將一個淨然無求的人打成如此的憔悴不堪；愛，愛他竟然如此遵守信諾，答應過的她的事情絕無反悔，就算身受如此酷刑也沒有將諾言毀與一旦。
從一的唇邊噙住了一絲笑，卻不是真正的笑意。她的眼中同時有些湧動，卻又湧不上來——
他如此的傻，如此的真，如此的淨然，竟卻又讓她歡喜，讓她心疼，讓她無法相形，心中既充滿了欣喜又同時愧疚！
讓他落得如此地步的人，正正就是她！
是她一手策劃的詭計，讓他一步步地陷於其中，讓他一步步地貼近她，也一步步地遠離那個她遙不可及的正道——從一此刻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複雜，既是始作俑者，亦是憐憫愛惜者。
所以，她隻有苦笑，假笑，虛笑！
眼淚，也不好意思流下來。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個人，還是為了自己，為了報複而去逼迫別人來喜歡自己——如果她是真的喜歡這個人，為什麼能忍心看著他受盡折磨，甚至一次次地逼迫他背叛師門，一次次地逼迫他麵對自己的良心，這是何其殘忍的做法？她卻仿佛做得問心無愧，樂在其中！
從一捫心自問，自己是真的喜歡他嗎？還是心有不甘，還是心存悲憤？好似瞧見他如此的傻氣，如此的純真，如此的與世無爭，實在按捺不住要去撩撥一下他的真心，按捺不住要去試探一下他的修為？
她，果然是一個妖魔。自己心中不平靜，也要使別人的心中不平靜！自己不快樂，也要使別人陪著自己一起悲傷難過！
從一對著自己歎了一口氣，衝蘇蘇揮了揮手，低聲無力地說道；“蘇蘇，你出去吧！順道把門掩上，我有些話要跟若素說！”
蘇蘇瞅了她一眼，而後識趣地反身走了出去。
房中，隻剩下從一和若素。
她移步走到床前，尋了一張椅子緩緩坐下。這樣地坐著，背上的傷口刺刺地痛，從一卻似是忘了。
從一怔怔地盯著若素的臉。她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地看過他，這樣細細地看過他——清瑩的目光在若素靜謐的臉上遊移，他從前給她的印象都是一副不染塵世的清然的樣子，眼睛安靜，神色安靜，唇瓣也安靜，仿佛什麼事情在他的麵前，他也不會太驚訝，也不會覺得這樣不好，那樣不好，一直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似乎在他的心中，常常是忘物，忘我的兩忘境界——高高的，她始終夠不上！但是他的人，卻分明就在眼前，這樣純良地對著她笑，笑得一點距離感也沒有，仿佛就是觸手可及的人，隻是她一伸手，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是在她的虛想之中，離得很近，很近，卻始終沒有辦法觸摸到真實的他。
在她麵前的他，似是一個幻影。
但是，此刻，此地。
他有了真實。他的臉上，眉間，甚至唇角，都有了真實的情緒——那是她讓他漸漸變得真實的情緒，那就是痛，那就是苦！
從一殘酷地一笑，她自己竟然不自覺。
就像，當初在山洞裏療傷，她一定要吃腥。明明知道他討厭殺生，明明知道他會為此而受到自己良心的責備，她還是要逼迫他去為她捕捉食物！從一的心，在想到此時，又禁不住地怦怦地痛，一身灰衣籠罩著她，就像是心頭上的一片灰霾。
從一的手指輕輕地顫抖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麼。隻是想起，當時在山洞裏，她看見了若素那一張不忍心看著那隻被他抓回來的小野兔受到傷害的神情，是如此的深刻，是如此的深深刻入了她的眼中——一直直至心中！那一刻的震撼，她無法分辨，也無法細說——隻是從來沒有如此真實地看見一個人心中如此仁慈的慈悲！
他會為此而感到痛苦，他會憐惜這個世上的一切生靈，包括她！
她又是否是他遇到的另一隻小野兔？
當初，他也是否曾經用過那樣悲傷憐憫的眼神注視過她，而她卻不自知？
從一緩緩地笑了，這一次是真心地笑了！這個世上，畢竟是有過一個人珍惜過她的生命，曾經如此認真地注視過她的！她冷冷的心中，有一絲熱望流過，像一條河，越來越急，越來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