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又過了幾天,原傑對街邊小檔的蘭州拉麵和味精湯實在覺得煩厭了,又不想麵對死黨們的指責——他們都認識餘沁,說一夥人中就他這臭老九最有福氣,老婆最溫柔美麗。現下居然拋妻,不用唾沫活活淹死他才怪。
每次他晃悠過住宅區的時候,聞到別人家的飯菜香,便癢癢地咽口水,不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若讓她看出自己萌生悔意,還不得意過頭了!所以,他還是堅持初衷,繼續晚飯謊言大計。
這天晚上,原傑吃了一碗餛飩麵後就想著要回家。
才剛步入家門,餘沁剛好準備出去。臉上化了淡妝,脖子係著一粒紫色的櫻花水晶狀吊墜,上身一件淡綠色針織寬邊背心,外套牛仔毛邊外套,下身一條七分褲,腳穿長筒皮靴子,顯得青春如花,嫵媚動人。
“出去?”他裝著隨口問了下,心中很不喜歡她這麼晚出門去,還穿得這麼漂亮,噴了那支她好像心愛得不舍得常用的香水。他記得那支香水不是他送的,事實上,她近期用的東西都不是他送的。
“是啊,蘇澄約了我。”她垂著臉左右扭看著自己的鞋子,“看看我今天剛買的裝束,還不錯吧?”
不提那名字尤可,一提之下原傑分外火爆,連臉都變了色,“不準去——是不要去!”
她驚訝地望著他,“怎麼了?”
“他,他很好……好色!我聽同事說的!”妒火中燒,“無中生有”這事被他充分實行了一回。
“不會吧,我感覺他很老實隨和啊,不像性子極端的人。”她瞟了他一眼,笑說,“倒是你呢,牛脾性得很,人又自我,比他難相處多了!”
“嘁,拿我比他?你和人家很熟嗎?!”
“一般般。”她揚揚小下巴,故作嫵媚地湊向他說,“不過我能夠強烈感覺他對我好像很有興趣。”
他一窒,“哦,怪不得穿成這樣了,原來去釣凱子!”
“你胡說什麼!”她的臉上浮現出厭惡的表情,半晌,突然一眨眼睛,換上一臉的微笑,溫柔說,“不過你也說得對,反正本姑娘現在是單身,大有條件釣凱子,而且我相信蘇澄以及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比你更珍惜我。”話畢,她長發一拋,扭著小腰出門而去。跨出門檻的時候,還對他“哼”了一下。
“那我祝你今晚釣隻大凱子!要是人家送你一台小車就借咱開兩天。”原傑在後麵叫,“不過可要小心,別想釣的釣不著,不想釣的就上了勾是了。”
“喲,這話味道很酸咧,不會是看我和男人約會吃醋吧?”她頓足扭頭,搖著小腰哈哈大笑。
“省省吧!我吃醬油吃辣椒也不吃你的醋。”他大叫,隨即“砰”地拍上門。臭女人,人家蘇澄拿你當替身罷了!什麼時候知道真相,看不活活哭死你!原傑喃喃低罵著,卻依然聽到門外不斷的笑聲。
笑聲漸去,香氣猶在,那一張溫柔的笑臉,烙在心頭,恍如不曾離開曾屬於兩人的天地。
心有點煩躁,衝至廚房拿了幾罐啤酒,大步出來一屁股坐在沙發打開電視機。猛按一輪,還是選擇了體育台——他喜歡在這兒看直播球賽,然而餘沁卻不喜歡,她大概連英俊小生貝克漢姆和暴牙小生羅納爾多都分不開來。
灌了幾口啤酒,心裏仍然煩躁,腦子裏不停晃著“蘇澄”這個名字。直至一瓶酒完全落肚,才突然驚覺——難道他吃醋了嗎?
這想法令他震驚!一時竟然呆住。與此同時,心中也非常明白,這種感覺與兩人初識初戀時說不清道不盡的曖昧心理異曲同工……
也就是說,當他在徹底放棄了餘沁的時候,一些潛伏在內裏的因子被突然激發!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無法壓抑或者消除,隻能像一名心誌不曾成熟的慘綠少年,行為跟著感覺走……
像是為了故意令自己輕鬆起來,他洗了個熱水澡,再洗淨所有衣服,又煮了兩碗麵條,吃完後把屋子收拾一遍,連地板都擦過了,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看一眼壁鍾,已經十點多了!
臭女人,這時候還不滾回來,若被人劫財劫色可有你受的!冒出這個想法後,他禁不住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淨想些孬事,萬一好的不靈壞的靈就麻煩了!是男人的就打她電話問問怎麼回事,再不就出去找她好了!
心念歸一,他扯了件外套,大步走出門去。走至小區大門時,保安朝他大叫“原主管好”,原傑點點頭,裝作很悠閑似的沿路邊朝鬧市方向左右望著朝前走去。
臉孔突覺清涼,垂眼看看地麵,已是灰白相間,抬頭細細感覺,原來不知何時已飄起細雨。此時正值初冬,總喜歡在晚間下雨,一旦冒頭便連綿不斷,如同那些在陰暗角落吹奏的笛聲,嗚咽不斷,悲泣不已,吹的人聽的人都萌生哀怨,仿佛會有什麼不好事情發生。
原傑有點不快,掩著頭跑回小區門口,問那保安要了把傘繼續朝前走去。
微雨和風,四散飄落,清涼陰冷。那女人離家時隻是穿背心七分褲,外加一件牛仔外套,必是冷得直打冷顫。
冷死了也是活該!他一邊罵著一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外套,心中又說——臭女人,我隻是外出買夜宵罷了,不是為了碰見你。不過我人長得英俊心腸也好,一會若碰到麵就讓你披了這件衣裳吧,但若冷病了我,可得細心侍候大老爺,少點心思也不成!
他罵得頭頭是道,卻不忘抬頭朝不遠處的車站張望,來往數輛車子,上上落落數人,仍然不見餘沁的蹤影,隻得繼續前行。
拐個彎兒便是植物公園東側的外牆,足一公裏長的半園形圍牆外種著翠絲竹子。以前竹子矮小時還是很好看的,近年樹身越發高大葉子婆娑,白日裏陰涼有致,葉子“沙沙”作響,晚上路過便覺十分陰沉,聽說年前這兒就曾有過搶劫案,一死一傷,到現在還未捉到真凶。
發生那事後,這一公裏的路單獨行走的路人便稀少了許多,幸而這還是在馬路邊沿,時不時有呼嘯而過的車子,不顯太過陰沉突兀。
雨越下越大,原傑雙手遮蓋著腦袋匆匆走至對麵馬路的瑪利奧麵包屋和必勝客比薩店——那女人最喜歡吃這兩間店子的東西,有時還會買回去當夜宵,說不準正在這兒避雨。
繞了一圈,沒見著人,隻得出來繼續往前走,沒幾步,又擔心她剛才朝前去了,那兒便是陰森森的公園外牆,連忙扭頭往回走去。
剛轉進公園那邊的人行路,果然見得前麵有人用手袋護著頭部急急走著。身形纖細苗條,穿著牛仔毛邊外套和七分褲,不是餘沁又是何人!他張嘴欲叫,轉念一想,又覺這麼主動很失麵子,幹脆忍著,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往家裏走去。
幾乎立即地,前方的餘沁發現有人跟蹤自己,心中一激靈,也不顧得再拿著手袋遮蓋頭部了,一味“噔噔噔”疾走如飛。高跟靴子敲在水泥地上,響聲不斷,在黑漆的夜裏蕭條的雨中顯得分外淒清,也寂寞。
原傑胸口驀然一熱!自己有多久未曾和她逛過夜街,接過她下班了?兩年半?兩年?一年半?一年?他不知道了,隻是恍惚記得,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做了。
戀愛四年,結婚三年。初結婚時有過兩三次,之後三年裏,下雨也好,節日也好,加班也好,她獨來獨往,穿行在這邊陰森而寂寞的公園外牆的行人道小徑。
有幾次她要加班,好像向他要求護送,他應承了,臨行時卻被豬朋狗友拉去喝酒……酒過三巡,若還清醒,會打個電話叫她自行離去,若已暈酡酡不亦樂乎,連知會一聲也會忘記……
想到這裏,他猛發下誓言——明天回去狠揍蘇澄一頓!還是不是男人,約會完畢居然不送女人回家!
轉念一想……莫非,莫非餘沁和蘇澄聊著時覺得兩人意見不合,談砸了?原傑心中竊喜,滿腔怒火頓成繞指柔,剛才的誓言更拋到九霄雲外,加快腳步朝前追去,一會她問起來時就說出來吃宵夜行了。
原傑猜得沒錯,在前方疾走的正是餘沁。不過,既然他能夠輕易猜中,她也不是傻子,絕對知道身後有一個男人跟蹤著自己,隻可惜一時不能及時地推測他的身份,也想不到原傑會出來接自己——所以,在不排除是同路人的可能性之下,必然令她感覺威脅!
可恨剛才正巧見到公車尾巴,又不舍得坐的士。這公園圍牆邊足有一公裏路程,人影不多一個,怎麼走怎麼怕!慌張間,餘泌扭頭向後,不看尤可,一看之下幾乎嚇著半死——那男人色膽包天,竟然作狀朝自己跑來!
她臉都白了,也不敢尖叫,隻是俯著頭飛快朝前衝。偏生路麵濕滑,鞋跟太高,疾走間腳一打滑,一個踉蹌,整個人朝路麵栽去!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突然伸來一雙大手摟住她的腰!情況不至淒慘得以餓狗搶屎狀親吻地麵,卻足能夠把她活活嚇死。相比較之下,親吻地麵絕對比一個陌生男人緊摟著自己的腰部來得幸福!
“救命啊!救……救命……命……”她淒慘尖叫,瘋了似的掙紮,掄起手袋上下左右朝後狠砸,雙腳交替起來狠命朝後跺!
身後傳來“哎呀呀”的接連慘叫,摟著她的大手一鬆,隨即是低低的咒罵,“笨女人,別再踩了,是我!”
餘沁身子一僵,掙紮著扭頭一望,“怎……怎麼會是你……”
原傑“哎喲喲”地彎下腰身,五官皺成一團兒,“你那是什麼鞋子啊,錐子一樣插下來,痛死人了!”
“插你一腳便宜了!理應插你胸口!插死你才是活該,活該!”餘沁嘶啞哭叫,然而話未說完,竟一頭撲進他懷裏嗚嗚哭泣。
“我該死,我知道自己該死。”原傑眼睛濕熱,手中的傘連忙朝前一舉,遮住她整個身軀,輕拍著她後背啞聲安慰,“別哭了,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事……”
餘沁硬著肩頭沒做聲,大約兩三秒的光景,突然抬頭掙脫他的摟抱,悶聲說:“唐突了,我已經沒事……”然後擦擦眼睛,扭頭朝前走去。
“這點小事算什麼!”原傑舉傘上前攙扶她,未待她答又說,“腳沒扭著吧?那個天殺的家夥為什麼不送你回來?”
她垂著臉不言不語,一味朝前大步走。
原傑緊跟著叫,“好吧,我就當蘇澄突然死掉了,但你明知這兒幽靜,為何不坐公車或的士?”
“你的嘴巴怎麼總是這麼毒?”餘沁頓足,生氣地望著他。
他一步上前舉傘遮住她,“我實話實說嘛,既然約你外出,就算天下紅雨也得把你安全送回家,哪能任由一個女孩家深更半夜在外流連!他還是不是個男人!”
“即使這樣,也不應該詛咒人家突然死掉!”餘沁瞪著他。
原傑被罵窒了,像個小男孩般搔著頭嘟噥,“我,我也不是真的想他死嘛,順口就罵出來了……而且這樣罵一罵,他頂多打個噴嚏是了,頭發都不會少一根……”
餘沁想笑,卻死忍著,佯裝生氣說:“反正隨意罵人就是不對,一把年紀還沒點節製!”
“嗯,嗯……是我不對……”原傑像轉了性子,畢恭畢敬,語氣也謙卑得可以。
餘沁暗自揣測,不過她是不會顯露疑惑的,感性而不失理性,沉靜而不失婉約是她自懂事以來就喜歡的性格,也一直練習成為這樣的女人。年紀越長,她發現自己果真就是這種類型,自信心越顯膨脹,上至美容護膚穿衣打扮,下至家務小事晚課自修,無一疏漏。
及至原傑提出離婚,她才猛然驚覺,原來身邊最親近的人從來不曾欣賞過自己。由表及裏,由始至終。所以即使不舍家庭,不舍名聲,不舍曾經擁有過的一切一切,也強裝平靜,不流一滴眼淚。
如此壓抑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讓他心裏不好過,讓自己挽回一點麵子罷了!
想到這裏,眼眶微微漲熱,幸好夜色掩護,隻是垂下眼簾不發一言。
原傑撐著傘呆愣地站在她旁邊,一時間兩人沉默無語。
半晌,餘沁深吸了一口氣,“夜深了,我們走吧……”
“哦。”原傑連忙舉傘過去遮著她,自己卻留下大半個身子在傘外。
她察覺,扭頭望著他輕輕一歎,“你這人……為何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說些不應該說的話,做些不應該做的事?”傘內空間狹小,眸子近距離直視而來,在黑暗裏越顯晶亮。微濕的頭發一縷一縷斜搭肩頭,映襯之下,一張小臉形如白玉,清麗嬌美形如昨日,不,勝如昨日。
原傑愣愣看著前妻,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餘沁胸口一跳,臉孔微微漲熱,卻故意冷淡說:“我先走了,你要站就自己站個夠吧!”話畢扭身跨出傘外,舉起手袋蓋著頭朝家裏飛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