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海棠的淚成串地掉下。

“到底怎麼了?”見狀羅硯織急忙坐起身。

“三爺,三爺他恐怕已經……”

哐當!

盛粥的瓷碗跌了個粉碎。

從臨濠到遼陽的官道向來鮮有人煙,這日一行眾人竟然浩浩蕩蕩而過,塵土飛揚起來,使得一旁擺茶攤的小二頻頻咒罵。

“我看我們就在這裏歇歇腳吧。”

為首的官兵揚起手,隊伍慢慢停了下來,官兵從馬上一躍而下,走到隊伍的中間,對著一個頭發打結的男人道:“沈萬三,你還受得住吧?”

男人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在這種情形下還能笑得出的除了沈萬三還能有誰?

“俞大人對沈某已經仁至義盡,不僅去除了手上腳上的鏈條,還容得沈某沿途休息,沈某感激不盡。”

俞典這次奉皇上之命,押送沈萬三發配遼陽。先前他與沈萬三曾有數麵之緣,也好不敬仰這個與眾不同的商人,奈何今日他已淪為階下之囚,他能為他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好了,隊伍先在這個茶鋪稍作歇息,接下來的路可更不好走了。”

談昕扶著沈萬三朝茶鋪走去,俞典這才發現沈萬三竟一瘸一拐著。

“你這是怎麼了?”

“三爺的兩隻腳上都落了水皰,疼得連鞋子……”

“談昕!”沈萬三打斷他的話。

俞典歎了口氣後徑自走開。

“三爺,你為什麼不讓我說?或許可以讓俞大人給您備匹馬。”

沈萬三苦笑道:“談昕,我們現在是在充軍,不是遊山玩水。”看著部下一臉不快,他語重心長道,“談昕,我知道你的心意,在這種時刻下你還肯跟隨我我已經感激不盡。”

“三爺,您千萬別說這種話,能跟著你是我談昕的福分。如果隻能同甘,不能共苦,那我談昕枉為人了。”

沈萬三重重地拍上他的肩膀,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隻是不知道澤宇現在又身在何處,恐怕是我連累了他。”

談昕從一旁拿了兩隻饅頭,遞給沈萬三一隻,“爺,你先吃點東西吧。彭爺或許趁亂逃了吧,當時情況那麼緊急,那麼多官兵衝到府裏來,知道的是來將財產充公,不知道的還當他們強盜呢。”

沈萬三也感慨道:“我也沒料到皇上居然那麼心急,都城剛建了一半就朝我下手了。”

“爺,你為皇上做了那麼多事,他居然隨便編排了個罪名便將你發配遼陽,真是、真是……”談昕用力一拍,一個桌角被拍落,令得一邊的官兵高度緊張。

“我該感激他才對,原先我以為他會殺了我。”沈萬三自我安慰道。

俞典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事,走到沈萬三這一桌,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來。

“沈萬三,這是上路前有人讓我交給你的。”

“哦?”他接過信。

“是誰的信?”談昕問道。

沈萬三一目十行,看完後遞給了談昕,談昕沉不住氣,邊看邊罵。

“這個彭澤宇,枉我們還擔心他的安慰,原來這一切都是他使的詭計,是他向朱元璋遞的密信,說三爺你家財萬貫,對他威脅巨大……這個可恨的彭澤宇,居然還敢來信挑釁!”

“由他去吧,狡兔死,狗肉烹,他的下場也不會比我們好到哪裏去。”

“可是、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恨不得立刻回頭殺了他!”談昕氣得雙眼暴了血絲。

沈萬三坦然道:“沒有彭澤宇,皇上也會對付我。如今我該高興才是,至少保住了人頭。世人都說依法該殺的是那不法之徒,而不是不祥之民。如今我沈萬三的不祥就是富過了頭。”

說著他竟大笑了起來,全無被充軍的寂寥,笑完後卻又歎起氣來。

“唯一遺憾的恐怕就是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硯織和朗兒了。”

談昕知道主子的心思,“爺,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夫人和小少爺一定吉人天相。”

“是,總比跟我受苦的好。”

正說著,突然茶鋪外有馬屁嘶鳴聲。

“大家注意。”俞典警戒道,都道沈萬三朋友不少,他最怕遇上劫人的。

有人從馬上跳下,漸漸走進大家的視線。

“大人,是個女人。”俞典旁的官兵小聲道。

“夫人……”談昕望向沈萬三,而沈萬三也是一臉的複雜表情,又是擔心又是思念。

來人正是羅硯織,她從海棠口中得知情況後便帶著雋朗連夜騎馬趕來,一個一個驛站尋找,今日總算得見良人。

“俞大人,我們上路吧。”沈萬三最先反應過來,不顧腳上的疼痛,快快地越過羅硯織。

羅硯織似早有預料,抱緊了在懷中熟睡的朗兒,對俞典朗聲道:“大人,請帶我一同上路。”

“你在胡說什麼?”沈萬三氣道。

羅硯織並不回頭,繼續道:“我乃沈萬三的妻子,懷中是他的兒子,皇上的詔書說得明白,將沈萬三一家發配遼陽,那麼請帶我們走吧。”

俞典愣在原地,看向沈萬三。

“大人,她是我的下堂妻,而那孩子是個野種,與我並無關聯。”沈萬三一字一句道。

羅硯織不敢置信地回頭,為了保全他們,他竟說出如此違心的話?

沈萬三看著她,充滿了矛盾,硯織,朗兒,原諒我。

“大人,請您明鑒,沈萬三這樣說隻是為了保全我們。”

俞典被二人弄得一頭霧水,當下喝道:“不許吵了,你們都是一麵之詞,談昕,你說,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母?”

談昕在一旁抓耳撓腮,好不為難。

“談昕。”羅硯織懇求道。

“談昕!”沈萬三更是著急。

“她……”談昕轉過身去,“她不是!”

沈萬三重重歎了口氣,羅硯織卻撲上前去,抓住談昕的後背哭喊道:“你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為什麼?”

山高路遠,羅硯織本就灰頭土臉的裝束現在看上去更加駭人。

“原來是個瘋婆子。”有官兵調笑道。

一陣吵鬧將雋朗驚醒,不明就裏的他大哭起來,看到沈萬三卻急忙伸開雙臂,嚷著要他抱,奈何沈萬三充耳不聞。

俞典拔出佩刀,“把那個小孩抱來。”

羅硯織這才意識到氣氛不對,“你們要幹什麼?不要動我的朗兒。”

但她哪裏是兩個官兵的對手,不一會兒雋朗已經在俞典的手裏了。

“沈萬三,既然如你所言,他不是你的兒子,那麼他是生是死也與你無關了。”

“不不……”羅硯織抱住俞典的手臂,“大人,你放過我的孩子,放過他……”

朗兒被鋼刀嚇著了,這下反倒止了哭,隻是愣愣地看著沈萬三。

“沈萬三,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他是你的孩子,那麼我就放他一馬。如果你說不是,那麼隻有對不起了。”

“不要,大人,你殺了我吧,殺了我……”羅硯織泣不成聲。

“來人,把這女人拉到一邊去。”俞典正視著沈萬三,“沈萬三,想好了嗎?”

“三爺!”此時此刻,談昕也耐不住了。

沈萬三的心中無限掙紮,原先以為自己的安排可以保全他們,奈何怎會變成今天的情況。他說是,那麼他們便要跟著他受罪;他說不是,他的兒子即將人頭落地……

“沈萬三,我數到三……”

“不必了。”沈萬三大步上前,一把抱過雋朗,“他確實是我的兒子,而她,是我的妻子。”

俞典將刀入鞘,“那恭喜你了,一家團聚。”

入夜,一行人夜宿破廟裏,羅硯織將孩子哄睡後,打了一盆水為沈萬三洗腳。當她替他拖鞋時,便見他咬牙忍痛。

“那麼大的水皰,你還不聲不響,水皰破了裏麵的膿血粘住鞋襪,難怪你那麼痛。”羅硯織心疼道。

“等到結了繭子就不痛了。”沈萬三笑道。

“你啊,像個大傻瓜。”

“你豈不比我更傻?”他無比憐惜,“連命都不要地跟來。”

她將臉一板,“我還沒說你呢,說好的,我們要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到頭來,原來我連談昕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