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1 / 3)

雲樓,燕城中規模最大的一間妓院,樓中四大美女坐鎮,分別以琴棋書畫命名,秦琴,齊棋,林書,吳畫。絕世風姿,無人能及,不知迷煞多少王公貴族,培養多少火山孝子。誠然,人如其名,四位美人自是才貌雙全。

秦琴,一手琴藝天下無雙,據聞聽過她素手撫琴的人,無不點頭稱讚,陶醉不已。人言,琴聲有時清脆悠然,猶如山澗清泉,叮咚流淌;有時又如高山瀑布,驚濤拍石,擊起萬層波浪;有時又如媚眼如絲的少女,溫柔中帶著羞澀;有時又如颯爽的男兒,頂天立地,睥睨一切。

然而,此時秦琴的秀閣中撫琴的藍衣女子卻並沒有傳聞的傾城之容,一張平凡的臉孔上隻有那雙溫潤的眼眸,波光流轉的瞬間流露出一絲不一樣的光芒。

琴聲淙淙,悠悠然然由她素手中輕輕流瀉而出,輾轉環繞與房間內,燭光跳躍間,映出撫琴女子嘴角邊那一抹雲淡風輕的恬靜笑靨,如詩如畫,如煙如霧,那一瞬間的風情勾魂攝魄,饒是同為女子的秦琴也不得不為之風情所惑。

素手輕抬,琴聲方止,房間靜謐,隱隱好似耳邊還留有那動聽的餘韻。秦琴神情激動地站起,“好美!錦娘,真是太美了,我是第一次聽到這般悅耳猶如天籟般的琴音。”突然又一噘嘴,“師父偏心,把私藏的琴藝都傳給了你。”

葉錦娘失笑,拿起旁邊的拐杖站起,“哪有!是這把九巧玲瓏琴的關係,果然是萬金難得的寶物,彈出的琴聲就是不同凡響。”

秦琴一聽,嘴噘得更高了,“還說不偏心,我求了許久,師父都不點頭,你隻是稍稍露出喜愛之意,師父二話不說就賞你了。”

葉錦娘嘴邊含笑,愛憐地輕輕撫摸著琴身,有些感歎地道:“我也沒想到門主會把這般貴重的東西賞給我。”葉錦娘口中的門主就是秦琴的師父。

秦琴大叫:“啊!你還說,你今天來,就是存心氣我來著!”

“氣你如何?門主平日賞你的東西還少嗎?錦娘隻是得了一件古琴而已,犯得著那般小氣嗎?”突然出現在房中的吉祥冷嘲熱諷道。

秦琴尖叫:“吉祥,你當賊當成癮了是不是?有門不走,偏要跳窗子,屬猴子嗎?還說我小氣,我哪點小氣了?”

“哼!你自己心裏明白,小家子氣……”

看著兩人兀自爭吵不休,葉錦娘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幾乎每日都會上演的戲碼,她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拄著拐杖走到門外。夜涼如水,弦月高懸當空,隱隱約約聽到前麵傳來的嬉戲笑罵之聲——秦琴因身份特殊,獨居東側秀閣,是雲樓的少有僻靜之地。

葉錦娘走至院中涼亭坐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腿,自語道:“看來明日又要下雨了!”

“是嗎?”寂靜的院中突然響起聲音。

葉錦娘微驚抬頭,是他!前方亭外,月下站立一人,一襲白衫,衣袂飄飄,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越發顯得飄逸雅致。

時長風收回仰望星空的眸光,轉首直視葉錦娘,目光雪亮如電,麵容清俊無儔,驀地淡淡一笑,緩步朝亭內走進。

“又見麵了!”

“你……”內心驚訝無比的葉錦娘本想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地,開口之際,鼻間竄出一絲酒香,“你喝酒了?”衝口而出的話,說完連自己都呆住了。天啊!她說了什麼啊!臉頰不可抑製地燒了起來,幸好,亭中幽暗,遮掩了她的窘迫,倒也不怕被他笑話了去。

時長風顯然也怔了一下,繼而一笑,“是啊!”說完自腰間拿出一酒壺,晃了晃,“還有很多,要不要來點……啊!等一下。”像想起什麼,話音未落,身形瞬間消失了。

葉錦娘呆了呆,當她再次眨眼間,時長風飄逸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她眼前,隻是修長的手指中多出了兩個酒杯。倒了一杯遞給葉錦娘。

葉錦娘鼻間輕嗅,“燒刀子,好烈的酒!”

“靈敏的鼻子。”時長風朝葉錦娘舉下杯,便仰首一口喝下。笑看著葉錦娘,這才又道:“上次在天盟山莊見你,你是被三小姐雇去繡嫁衣的繡工。那麼,這次在雲樓遇見你,你又會是做什麼的呢?”饒有興味地打量她數眼,搖了搖頭,“你這樣子可不像是這裏的姑娘。”

葉錦娘被他怪異的眸光上下打量,暗自氣惱,自腿殘後,潛意識中,她便一直不習慣暴露在別人眼光下。外表的平和寧靜可以偽裝,但內心深處的自卑騙得了別人,卻是騙不了自己。

咬下唇,一口喝盡杯中烈酒,靜靜道:“時公子這般聰明,何不自己猜猜?”

時長風眼中閃現微訝之色,能喝酒的女子他見過很多,但如此一般看似柔弱的纖細女子,麵不改色喝下這有時連男子都適應不得的烈性酒,還真是平生難見。妙極!時長風笑意更濃了,“葉姑娘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每次見麵都令長風驚奇不已!”

葉錦娘壓下心頭惱意,其實說是氣惱,卻與平日感覺又不完全相同,連她自己都覺得怪異。

“彼此,彼此……時公子為何出現在這裏?”她問出心中疑問,莫非是為追查她到此?卻又不像。

“這裏?”時長風懶洋洋地笑了笑,“自然是喝花酒啊!”

葉錦娘呼吸一窒,可惡!自己還真是白問了。男人到這來能幹什麼?

“既是如此,錦娘就不耽擱時公子尋歡了!告辭!”說完將空酒杯放到石桌上,站起,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出涼亭。

時長風並未阻攔,隻是在她身後淡淡說道:“據天盟山莊的管事稱,三小姐的嫁妝裏本來有一具家傳的古琴,隻是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葉錦娘的身形頓住。

時長風接著又道:“二公子清醒後說偷襲他之人是家裏的長工——孟新,然而,找到孟新的時候卻發現他被人綁得像粽子似的塞到了他自己房中的床底下,而且有些時日了。”

葉錦娘慢慢地轉過身,神情平靜,看不出絲毫慌亂的情緒,對時長風嫣然一笑道:“那又如何呢?”

時長風眸光閃了閃,“沒什麼……”頓了一下,“琴聲很美,如若此物被秦琴姑娘所得,倒也適合。三小姐隻知刀劍,跟她身邊確也浪費了。”

“你……”

原來他到此是被琴聲所引,以為適才樓內流瀉的琴樂為秦琴所奏。

時長風眨下眼睛,還要說些什麼,突然眉峰一挑,笑道:“有人來了,先行告辭!”身形一晃,便從葉錦娘的視線中消失了。

“錦娘!錦娘……啊!你在這裏啊!到你房中尋不到,吉祥硬是誣賴我,說我將你氣走了!哼!他總是向著你,偏心!”

葉錦娘哭笑不得,“對,他偏心!”

秦琴俏皮地吐下舌頭,葉錦娘不理她,慢慢地往回走去。秦琴看她走路姿勢有些古怪,急忙走至近前,扶著她,神情擔憂地問道:“錦娘,你的腿是不是又痛了?”

葉錦娘微微笑笑,“沒什麼。”

秦琴看著她在月光下蒼白的小臉,驀地怒道:“這還沒什麼,瞧你冷汗都痛出來了!真是的,明知道夜裏潮氣重,還總往外麵跑!”語氣雖不耐,瞪視的目光中卻流露出擔憂與心痛,“你這樣子,被吉祥看到,又該說我沒有好好照顧你……”

葉錦娘歎息,“我隻是腿腳稍稍不便而已,又不是三歲稚童,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我才不信呢!嗯?有酒味,錦娘你喝酒了?”秦琴鼻頭嗅了嗅,“哦,對了,我記得我房裏還有一瓶藥酒呢,等著,我拿給你擦擦,緩解一下疼痛。”說完,正巧走到葉錦娘房間門口,便讓她先進屋等著,自己幹脆也不走樓梯了,直接施展輕功躍上二樓拿藥酒。

葉錦娘坐在床沿,用嘴哈了一口氣,果然有酒氣,暗自歎息,自己適才是中邪了不成,人家給酒就喝,連防人之心都沒了,若是想下毒控製她,十個葉錦娘也不夠人家害!虧門主還一直誇她年紀輕輕卻遇事冷靜、沉穩機警呢!

本來秦琴要拿藥酒給葉錦娘擦的,不想前院老鴇派人傳來話,說今晚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要聽她彈琴,是京裏來的官,得罪不起,必須出去應酬。秦琴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嘴裏將那位京裏來的大官大罵最後,還是梳妝打扮應酬去了。

葉錦娘知她性子烈,隻好軟語勸慰一番,囑咐她在客人麵前脾氣收斂些,畢竟她們暫居此地是有目的了。

屋裏少了秦琴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立即顯得空寂非常,同時,腿上那猶如針刺般的疼痛也越加厲害。

葉錦娘用藥酒擦了一遍,還是痛得椎心,卻隻得強忍著。每逢陰天下雨便是這般,每當她以為已經忘記那段慘痛不堪的記憶時,這雙殘腿就會狠心地提醒她曾經遭遇過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