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晚餐時間——
勞動一天的囚犯排隊走進餐廳,一排排桌椅就像列隊整齊的士兵,靜靜等候用餐時間的來臨。當他們坐下後,隻需要按一下桌麵的隱藏式按鍵,自動送餐機就會將所有囚犯的餐食以流水線形式送到。那些分量十足、符合中等營養學的配餐先從廚房裝入單個的銀色小箱子裏,再經由上方的速遞鏈一個個滑出來,停在每位囚犯的頭頂上空,智腦中控確定無誤後,銀色小箱子向前滑落,在餐桌上打開,香噴噴的餐食立即出現在囚犯手邊。
林林尼克監獄有四名廚師,他們都以“為囚犯做飯”而自豪。
難道說,在監獄裏當廚師有什麼好處?
的確,這好處就是:無論你做出什麼食物,隻要無毒,他們都得無條件吃下去,無權提意見。換句話說,囚犯是最好的食客,廚師得到了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用餐時,餐廳裏通常很嘈雜,今天也不例外。
嘶——叮!輕微的機械門伸縮聲後,一名軍官從正門走進來,例行巡視。麵對正門的囚犯望去一眼後,喧嘩依舊。
軍官兩手背在身後,腋下夾著一本紙質的印刷物,有點厚度。他腳步很輕,眼神四望,一方麵觀察囚犯對餐食是否滿意,另一方麵,也是告誡某些不老實的家夥別有什麼小動作。
軍官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一頭漂亮的黑色短發。
他是伊諾。
巡過三條通道後,包裹在高膝深棕皮靴裏的腳突然停下來,富有節奏感的足踏聲立即消失。足尖一轉,九十度,藍眸的軍官在一名埋頭用餐的黑發男人身後站定。
餐廳內的嗡嗡聲就像經濟領域的不規則曲線,波浪起伏,可以一下子衝得陡高,讓人心髒增壓,就醫不及,也可以幾秒鍾不到的時間就滑到低穀,令人腦殘。
聲音弱了下來。
伊諾掛著和煦的微笑,將夾在腋下的印刷物取出來,放在黑發男人手邊的空桌麵上,“J,這是你今天借的書。”
黑發男人停下進餐的動作,偏頭瞟了書一眼。沒抬頭,沒再將頭偏多一點,他不看伊諾,隻含混不清地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你上次向館長借的那本《不專業偵探社》,我也看了。不錯,挺有意思的一本書。”伊諾的手重新交握在身後,挺挺胸,動動肩,卻沒有繼續巡視的意思,他歪頭,下一句話讓所有囚犯忘了咀嚼口中的食物,“話說回來,J,你準備拿什麼謝我?”
“……”
“J?”藍眸的軍官微笑不變。他討謝禮不是沒有原因哦,晚餐之後和睡覺之前是囚犯的自由娛樂時間,隻要別想著逃跑和破壞,在條件範圍內,他們打發時間的項目也是多多,看新聞,玩遊戲,體能運動,腦力運動,等等等等,他選在晚餐時間送書來,正好可以讓J打發娛樂時間,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
這家夥很安靜,是個有涵養、聽話、似乎不會鬧事的囚犯——在未確定以前,他隻用“似乎”這個詞。在J的資料裏,紀錄還有三年服刑期,如果沒有意外,三年後他就能離開林林尼克……
“……我隻有這塊蘋果,如果,長官不嫌棄。”一瓣切成彎彎月芽形的蘋果捏在黑發男人手中,頭,仍然半垂著,沒有抬起。
拜托,他從來沒打算讓這位上尉給自己送書好不好?隻不過第一次從館長那兒借書時他正好在,一時興起將他借的書拿去翻了翻(可能事後又細讀了一遍吧),然後說他借的書有意思,不但殷勤地為他送書,還有事沒事突然從背後冒出來,嚇人是吧?
伊諾盯著芽瓣蘋果看了半天,歎氣,“隻有一塊蘋果?”
“抱歉,隻有一塊。”聽伊諾的語氣似乎不滿意,黑色發尾輕輕擺蕩,他準備收回蘋果,不料一隻手伸出來,將捏著蘋果的手腕扣住——
“我接受。”伊諾傾頭一哂,再度做出讓所有囚犯忘了合下巴的舉動——他拉高黑發男人的手,就著他的手指咬下蘋果瓣。
先小咬一口,咀嚼,咽下。隨後,伊諾手一推,將剩下的蘋果瓣全數咬進嘴裏。
“味道……唔……不錯……”藍眸的軍官含混不清地留下這麼一句,雙手向後一背,繼續巡視。
不知是誰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就像馬蜂被人捅了窩,一連串尖叫緊追著響起來,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嗚哦——上尉,我這兒也有蘋果,要吃嗎?”
“上尉,伊諾上尉,我這兒也有。很甜哦!”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響徹餐廳,烏煙瘴氣。
伊諾微笑不變,腳步不停,節奏不亂。
黑發的男人默默收回手,繼續吃他的飯。
囚犯們叫鬧一陣,見當事人一個不理一個不睬,似乎覺得沒趣,漸漸也就熄了鬧意。十多分鍾後,一部分吃完晚餐的囚犯陸陸續續離開餐廳,開始他們的娛樂時間。
Su和昭搖坐在第六道通道的中間,初時對伊諾的出現並未在意,但因囚犯的尖叫過於刺耳,兩人向旋風的中心投去一眼。
視線,刹時定在背對他們的黑發男人身上。
從微亂的發頂開始,到肩,到手臂,到腰,到長發的尾端,到臀……Su眯眼收回視線,坐在他身邊的昭搖已經開始揉眼睛。將下巴擱在昭搖肩上,唇貼近昭搖的耳朵,他輕問:“認識他嗎?”
“有點。”咬咬舌尖,昭搖想站起來,卻被Su刻意擱在肩上的頭壓了回去。
“我也有點。”這麼說,不是他一人看錯……叼起須須魚炸骨,Su慢悠悠走到黑發男人身邊,拍拍他身邊某囚的肩,示意讓座。
坐在庸解狐身邊的是賴忍,他看了Su一眼,立即讓座。他很識時務,有些人外表無害,甚至氣質出眾,可不能惹就是不能惹。
“什麼書?”拿起伊諾放在他手邊的書,Su將須須魚炸骨全部塞進嘴裏。因為他拿的是封底,翻了幾頁後,他扭轉書麵,“哦,《天貓的凸槌日記》。”
“……這是一本讓你小腹燃脂的書。”聲音低低的。亂發遮掩的容貌下,僅露的唇形彎了彎,似乎在笑。
“小腹燃脂?”
“就是讓你笑到肚子又痛又抽筋。”挪坐到另一邊的賴忍從旁解釋,還不忘介紹自己,“嗨,新來的朋友,我叫賴忍。”
Su瞥了賴忍一眼,調子緩緩的:“剛才那位警官說……你上次借的書……也不錯?”
“上次借的是《不專業偵探社》。”回答的是自始至終沒抬過頭的人,“也是一本讓你小腹燃脂的書。”
“那麼下一本你準備借什麼?”
“……準備借《可以治療的是笨蛋》。”
Su停了半天,扯扯唇角,輕聲擠出一句:“你的興趣真是廣泛。”
“謝謝。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走了。”長發的男人緩緩站起來,以禮貌而不會令人難堪的力度取走Su捏在手中的書,轉身欲走。
“等等,等等!”Su擋在他前麵,抱臂於胸,張開嘴唇,上下牙齒咬合兩下,發出輕微的“哢哢”聲。敲了幾下牙齒,他笑著開口:“朋友,也許我們可以聊聊天,在這種……無聊的地方。”
“聊什麼?”
“聊……這裏是不是會有一些有趣的家夥。”
長發的男人並不想惹事,更不願惹來騷亂。他靜靜站著,配合地點了一下頭,“大概有。”
“可以為我介紹一下嗎?”
“拉伯。”長發的男人說出一個名字,指尖衝左側方向指了指,“他在這兒待了六年,每到雷雨季節,總會有雷劈中他,可總是劈不死,所以這兒的人都叫他‘雷吻的寵兒’。”
“哦?”Su斂下漂亮的長睫,不輕不重哼了聲,“聽起來……似乎有點意思。”
“蒙斯。這裏都叫他‘膽小鬼蒙斯’。他有怪異恐懼症,害怕的東西很多,也很奇怪——他害怕牙醫,害怕嶽母,害怕羽毛,並對數字8感到恐懼。雖然這讓人難以理解,可當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嚇嚇他,你的心情就會好很多。林林尼克的囚犯都喜歡這樣。”
“你也是?”
“……暫時沒有。”
“哦——”Su抬抬下巴,“還有嗎?”
“沃爾。”長指點點大門,一名膚色詭異的囚犯正要離開,“因為他過於頻繁地使用換膚劑,而且換膚劑的種類過多,導致他的膚色呈現出現在這種……像衝突油彩呈現出來的怪異顏色,看上去有一種變異的寒冷感。他是一名探險家,據說他曾帶領他的水陸兩棲考古隊跋涉遙遠的戈壁灘。”
“他還真會跋、涉。”Su的語氣絕對是嘲笑。環抱於胸的手不知何時鬆開,右掌按在心髒位置,絲滑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興奮的壓抑,“還有嗎?解……”
“祖乙。”長發的男人微退一步。
“哦,對對,祖乙,他是林林尼克裏唯一一個倒黴到被隕石砸死的人。”賴忍見兩人氣氛不妙,上前湊熱鬧打圓場,將手搭在長發男人的肩上,以示與他關係友好。
幽昧的黑眸因那搭手的動作重重眯起,Su漂亮的唇角滑過一絲怪異的笑。就在眾人奇怪他表情的怪異時,賴忍來不及發出尖叫,整個人已經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三排桌子後方的地麵上。肉體與地板撞擊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讓人覺得痛。
——他鎖定的收藏也敢隨便動,這小子好大的螞蟻膽。
在Su出現第二次動作時,庸解狐也動了。他的動作幅度不大,隻是抬頭,直視Su。
一雙琥珀般晶瑩的眼睛。
一種注視陌生人的表情。
黑眸映出一張令造物主驚歎的容顏,Su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噬血。
果然,正是他記憶中執著的收藏品。在皮膚顏色隨時可以變換的時代,瞳孔的改變相對而言會麻煩和昂貴許多,縱然這人有一雙琥珀色澤的眸瞳,可他不會認錯,這家夥是庸、解、狐。
他是多麼迫不急待想將他歸入自己的收藏嗬,這樣,他就不會寢食難安,不會時時想著什麼時候能再遇到他,更加不會日日夜夜地……日日夜夜地……
血液在體內躁動,Su舔舔唇角,聲音帶上一絲顫抖,“果然是你……”
多美的一雙眼睛,晶瑩,溫潤,透明晶體中嵌鑲的深褐色瞳孔宛如遠古生物般弱小,令人忍不住……忍不住……想……
為它染上一片妖豔的血紅……
“欺負人可不好。”長發的男人丟下這一句,向賴忍走去。
“裝不認識?這可不是你的作風,解狐。”
因Su的話,長發男人的腳步停下,他轉身,正色道:“Su對嗎?你是兩天前到這兒的新人,我想,你大概認錯人了。我叫J。”言畢,轉身。
他轉身的同時,Su單足點地,另一條腿以120度的優美鈍角掃向他的頭頸。麵對如此完美的收藏,他忍不住啊……
Su的動作很快,眾人隻看到扇子般的腿影。
黑影一閃,眾人再定眼時,黑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弦線,庸解狐兩手撐在Su抬高的腿上,像跳馬躍欄的運動手高高躍起,淩空三滾翻,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