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見淵佇立於這明月小樓旁,多少年前,就在這同樣的月色下,他生平唯一愛過的女子離他而去。如今,他的兒子也就要這樣離開他了嗎?
他不敢再放縱自己的思緒,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與痛苦緊緊攫住了他的心。於是他飄身而起,身子在半空疾轉,勁風在他身邊激蕩不已,於是越轉越快。
這正是他生平的絕技吧?現在也許隻有練習這蓋世的武功,才能讓他忘記心頭無法排解的痛楚。怎麼來形容這種武功?意化為神,處處皆空。在這排山倒海渾不似人力所能達到的境界下,有誰看來能不變色,能不感窒息?
見淵身形越來越急,掌法也越發精妙,忽聽一人微微“噫”了一聲。
見淵急收掌喝道:“什麼人?”
卻見花枝微顫,卻已無半個人影。見淵凝神細思,知道此人並未逃遠,於是冷笑道:“你偷看我練功,以為可以就此脫身嗎?”
他一麵威逼,一麵凝神細聽,那人卻甚是冷靜,連呼吸之聲也不可聞,見淵心中暗暗驚詫,正欲仔細察看,逼出那人,忽聽一人在外朗聲道:“稟教主,左護法已回來,他求見教主。”
見淵道:“叫他明日來見。”
那人道:“左護法一定要立即見教主,屬下攔他不住。”
見淵微微皺眉,過了一會,終於道:“你知道他有什麼事?”
那人道:“屬下不知。”
見淵微微猶豫,終於冷笑一聲,大步離去。
過了良久,花叢中似也發出一聲冷笑,一條人影煙一般飄出,消逝不見。
顧錦城黑衣飄逸,靜靜立於一株樹下,遠遠望著見淵走過來,他卻仍是佇立不動。
見淵道:“今日你與往常不同。”
顧錦城凝視了他,道:“我有事要問你。”
見淵眉尖微微一動,便又回複平靜,道:“什麼事?”
顧錦城已注意到剛才他神色那一刹那的變化,卻沒有作聲,隻緩緩道:“是你要我去殺楊徊和段羽仙?”
見淵淡淡道:“那又如何?”
顧錦城緊盯著他,又道:“你看著我長大,對我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是否還有兄弟。”
見淵再是鎮定,也還是震動了一下,道:“為什麼這麼問?你見到了什麼人?”
顧錦城道:“你如此回答,那麼我一定是有兄弟了,可是你卻一直瞞著我。”
見淵道:“是誰告訴了你?”
顧錦城終於忍耐不住,銳利的目光直落在他麵上,道:“是誰告訴了我?是我自己。若不是我自己發現,你是不是想讓我親手殺死自己的兄弟?”
見淵呆了一呆,道:“你的兄弟?難道竟是楊徊?”
顧錦城微微一怔,見他神色不似有假,於是稍稍平靜,道:“原來你也不知道誰是我的兄弟。”他仰頭望天,怔了半晌,道,“好,我就不再怪你。”
見淵道:“原來是段羽仙。”
顧錦城道:“我想知道當年的事情。我的爹娘,他們現在哪裏?為什麼我們兄弟會一直分離?”
見淵默然半晌,道:“二十一年前,你娘穀輕盈是上任教主柯岩的義女,她貌美絕倫,溫柔似水,可惜……”
顧錦城道:“可惜什麼?”
見淵道:“可惜她遇上了一個青城弟子,名叫段錦羽,她被他花言巧語所騙,懷上了你們。而那個段錦羽自詡名門正派,不肯娶你母親,反而離她而去。你娘忍辱負重,回到聖教,終於生下一對雙胞胎。不料那段錦羽知道之後,又跑回來想奪走孩子,你娘雖拚命保護你們,但產後身體虛弱,終於讓他搶走了一個孩子。因為這麼一鬧,你娘氣病交加,不久就含恨而終,臨終之前,她把你托付給教主,取名叫做顧錦城。”
顧錦城眸中終於掠過不易察覺的怒火,雙手緊捏成拳,這時卻又長長籲出一口氣,冷冷道:“好,我姑且相信你。”沉默半晌,他又道,“段羽仙是我的兄弟,我不會去殺他。教主,我也請你不要再對付他,行不行?”
見淵道:“你不忍?”
顧錦城淡淡道:“其實他從來沒有對聖教不利,也許隻是交了個壞朋友而已,不知道教主能不能答應我。”
見淵神色不動,凝視了他,終於道:“好,我答應你。”
顧錦城道:“多謝。”終於向他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見淵望著他的背影,麵上終於現出一個冷冷的笑容來。
餘飛揚與薛青鸞在那日一戰之後,在各門各派的一片混亂中離開,漫無目的地一路緩緩而行,兩人雖都不知要去哪裏,但有身邊人在側,一時全然忘了所有的不快之事。這日中午,他們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鎮。薛青鸞忽回頭一笑道:“你餓不餓?”
餘飛揚微微一笑,道:“原來你餓了,那我自然也一樣。”
薛青鸞麵上一紅,罵道:“油嘴滑舌。”卻又牽起他的手,向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奔去。
樓上人並不算多,卻都是江湖中人。餘飛揚與薛青鸞認得那些都是各大門派的人,便單獨坐在一個角落中。
那幾派弟子,或四個,或五個,圍坐幾桌,不住地竊竊私語,說的當然全是淩幻虛、楊徊、魔教之類的話題。餘飛揚與薛青鸞也懶得加入他們的談話,隻是溫柔互望,一時無言。
忽聽一個女子格格笑道:“好,先在這裏歇歇再說。”聲音宛轉嬌媚,引得眾人都向樓梯口望去。
隻見三人緩緩走上樓來,當先那名女子年紀已然不小,聲音容貌卻仍如妙齡,臉頰上兩個笑渦分外突出。她身後是兩名並肩而行的男子,左邊之人已是中年,卻仍豐神俊朗,長須輕拂在胸前。他右邊那男子卻不過二十來歲,卻是個英俊少年,麵上神情惘然若失。
餘飛揚與薛青鸞看見這少年,都是一驚,薛青鸞已忍不住輕輕道:“楊徊?”
不錯,這三人正是胡不笑、桑小青夫婦與楊徊。
楊徊恍恍惚惚地坐下,全然不覺四周人驚異的目光,他心中翻來覆去都是淩幻虛的影子,這麼多天過去,自己究竟還來不來得及去救她?
忽聽一人冷冷道:“這不是沽名釣譽的楊徊麼?好象比誰都痛恨魔教,其實卻是個吃裏扒外的小人。”卻是一名青城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