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2 / 3)

寧海辰搔搔頭,給我一個抱歉的眼神。

我忙道:“沒關係,過年淨吃好的了,現在肚子裏的油水還沒下去呢。大家都是親戚麼,不找你們當舅舅舅媽的還能找誰?”

表姐瞄了我一眼道:“我看你過個年反倒瘦了,臉色也不大好,你爸媽還沒和好嗎?”

我看一眼寧海辰的方向,沒做聲。

姐夫幹咳一聲道:“吃飯吧,吃飯吧,沐陽,多吃點,今天是姐夫下廚,保你吃了這頓想下頓,這學期一定把你養胖。”

飯桌上多了個人,我總覺得怪怪的,他們席間一直在談論婚事,我也插不上嘴,早早吃完了跟潔兒一起看電視去了。飯後姐夫提議打牌,表姐和姐夫都是標準的牌迷,凡屬麻將、撲克、圍棋、電子遊戲之類的娛樂,樣樣愛玩,樣樣上癮。四個人正好湊一局。將潔兒趕去睡覺,我們就支起了牌局,寧海辰跟姐夫一家,我跟表姐一家。我是上大學之後才學會玩拖拉機的,既不精也沒癮,常常出錯牌。氣得表姐直抱怨:“傻子,那樣出能對麼?你不是有主麼?怎麼不斃了他?”一會兒又嚷嚷:“沒大王你怎麼不先調主啊?等著讓人摳底啊!”連輸了兩局之後,表姐幹脆道:“你弱智啊!”

一句話說得我委屈得不得了,小聲道:“不就是玩麼?輸了贏了又怎麼樣?不用那麼計較吧。”“那不一樣,”表姐一本正經地道:“這是名譽問題。”

我看著她那認真勁兒,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隻好丟了牌道:“行了,今天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進不去寢室了,大不了下次幫你贏回來。”

表姐氣呼呼地道:“下次我才不跟你一家呢。”我還是忍不住笑了,表姐三十幾歲的人了,玩起來還跟個孩子似的。

姐夫得意地笑道:“下次我跟沐陽一家,還是你調教得不好。”

“你才調教得不好。”眼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了,我無奈地搖搖頭,自顧自的起身穿外套。

寧海辰也站起來道:“我也要回去,一起走吧。”

“好啊。”一晚上的牌局,拉近了一些陌生的距離,起碼,我感覺這人脾氣很好,不像表姐和姐夫在牌桌上大呼小叫的,有時候打錯了挨姐夫的罵,也不見他生氣,依然樂嗬嗬的。

我們穿好鞋出門,寧海辰大聲道:“你們慢慢吵,我們先走了。”

走下半截樓梯,表姐才開門喊道:“海辰,把我家表妹送到宿舍啊。”

“知道了。”

樓道裏靜悄悄的,身邊多了個人,還是個不算熟悉的男人,不免有些尷尬,我用力跺腳,把樓道裏的聲控燈震亮。

他大概也有些不自在,隨意起了個話頭,問:“你多大了?”

“二十,過了年虛歲算二十一了吧。”

“這麼小,才大二吧。”

“嗯。”

“早就聽舅媽提起你,去年忙著考博,一直沒機會見麵。”

“考博?”

“對,我三月末碩士論文答辯,九月份就讀博士了。”

“哇!”我驚歎,語氣中難掩羨慕,“原來我剛才跟個未來博士打牌呢。不,確切地說,應該是跟一個碩士,一個未來博士,一個在讀博士打牌。所以我打得不好也無可厚非是不是?”

“嗬嗬,”他笑,“牌打得好不好跟學曆有關係麼?”

“當然有。學曆高就聰明,聰明就打得好。”

他又笑,點頭道:“有點道理。”我也笑了。

他又道:“其實在學校裏學曆不算什麼,隨隨便便一抓都是碩士博士。”

“哪有你說得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如果你想考,也很簡單的。聽說你成績不錯是麼?有沒有想過考研?”

我搖頭,“還沒想那麼多。”

“是,你還小,明年再想也不遲。”

“那你為什麼回來考研?工作不順利?”

他頓了頓,我仿佛聽到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良久才道:“形勢所迫吧。”

“哦。”我想,那必定是十分惡劣的形勢,人家都說考研要有很大的毅力,尤其是放下書本再撿起來的人。

很快就進了學校後門,我在岔路口停下道:“你從這邊走吧,前麵那棟就是我們宿舍樓了,我自己過去可以的。”

“還是送你過去吧,不然明天舅媽問我我沒法交待。”

“你又不順路,平常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也回來了。”

“拐一下也不遠,你知道舅媽的脾氣……”他聳聳肩,“而且我答應了的就要做到。”

“那好,不要讓我害你被表姐罵。”

到了樓門口,他朝我揮揮手,順著籃球場地穿過去,長長的影子遠離路燈沒入黑暗。

“嗨!”室友陶江平突然從旁邊冒出來,嚇了我一跳。“那男的是誰啊?”

我撫著胸口道:“表姐夫的親戚,這麼晚了你穿這麼少下來幹什麼?”

“回電話啊。你不知道,晶晶的熱線已經熱了兩個小時了,害得我隻能到樓下來打,正好看見你跟人家依依不舍地道別。”

“去。”我推她一下,“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依依不舍了?”

“好麼好麼,沒有就沒有,讓人家幻想一下也不行。走了,進去了,冷得要命。”

依依不舍,我跟寧海辰,怎麼可能呢?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見不到的時候,一年多的時間都見不到,見到了之後仿佛隨時隨地都會見到。每個周末我到表姐家,幾乎都會看到寧海辰,九月之前他沒什麼事情,就幫姐夫調試一個程序。

表姐在書房喊:“展鵬,去買點菜吧,一會兒該做飯了。”

“你去吧,我跟海辰這兒調程序呢。”

“我批作業呢。”

我放下書道:“我去好了。”

表姐道:“你哪兒知道買什麼?還要順便去接潔兒,讓你姐夫去。”

“不就是173小學麼,我知道的,你告訴我都買什麼,買多少。”

表姐看看一摞厚厚的作業簿,無奈地道:“好吧,我給你寫下來。”

剛走出家屬區就聽見後麵有人喊我,我回頭,看見寧海辰騎著自行車追上來,道:“舅媽還是不放心,讓我跟你一起去。”

“你們那個程序……”

“舅舅看著呢。”他拍拍後坐架,“上來,我帶著你。”

“呃……”我遲疑了下,“咱們還是走著吧。”

“走著多慢,快上來,怎麼,不相信我的駕駛技術?”

我笑了,心道:騎個自行車還要什麼駕駛技術。於是點頭道:“好。”輕輕一蹦就坐到了後架上。他還在慢慢悠悠地騎著,突然問:“怎麼還不上來?”

我笑道:“已經上來了。”

“啊?怎麼輕得跟團棉花似的,我都沒感覺,坐好了,走嘍。”他腳下用力,車子在窄窄的馬路上飛馳。

我抓緊坐架,看著他的脊背,四月份的北方還比較冷,他卻隻穿了一件緊身夾克,衣料貼在身上,勾勒出背部結實寬厚的輪廓。我腦中突然興起一個念頭:如果靠上去,一定會很溫暖吧,就像小時候靠著父親的背。以前我總是靠著父親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父親總愛用他粗大的手指梳理我的頭發,一麵笑著對母親說:“你看咱家小陽的頭發多好,可以去拍廣告了。”而那個冬天過後,我將長發剪了,削成薄薄的蘑菇頭,因為我再不肯讓那雙手梳理我的頭發。在母親倔強的眼神下,我看到一絲期盼,我知道母親期望用我來牽製和維係這段脆弱的婚姻,如果我苦苦哀求,父親或許會留下吧,然而我沒有,我不明白勉強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還有什麼意義。當父母問我想跟誰的時候,我說我誰也不跟,我已經過了十八歲,不再需要監護人。可能,我真的屬於心硬冷血的人。也許就因為我那句“誰也不跟”令他們現在依然牽牽絆絆,沒正式辦手續。親戚們都樂觀地希望他們能夠和好,而我卻連這點希望都不敢想,因為我怕失望,好怕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