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2 / 3)

門很快打開,他一腳穿著鞋一腳赤著,顯然還沒來得及換拖鞋,見到是我,驚訝地喚道:“沐陽?你怎麼跑來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彎下腰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累得說不出話來。旁邊幾個房間傳來開門聲,可能我敲門的聲音吵到人家了。

他急忙把我拉進門內,擔憂地問:“先進來,喝口水,慢慢說,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把捏皺了的紙張遞給他,“這個……是不是……你幫我投的?”

他疑惑地接過,仔細看了看,笑了,“你大老遠地跑來,就是為了這個?”

我的氣終於喘勻了,撲上去扯住他那淺淺的,暖暖的笑容,連聲喊:“可惡,你真可惡,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就給我了這麼大的意外。”

他連忙抓住我雙手,焦慮地道:“怎麼了?你不高興?你不是說過你想投稿,但是不知道去哪裏投嗎?我以為你想當作家,想讓你的作品發表。”

“不是不是不是……”我狂亂地搖頭。

“啊?不是!原來是我搞錯了,對不起,沐陽,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這樣做你會高興。”

我含著淚,幽幽地道:“我是高興。”

“高興,那你怎麼……”

我嘴一扁,狠狠瞪他一眼,哼道:“我是太高興了嘛!”

“籲——”他長出一口氣,“嚇我一跳。你看你,傷心也哭,高興也哭,怎麼那麼多眼淚?”

“都是你啦。”我捶他,“一聲不響地就做了,讓我感動地想哭。”

他笑道:“勞斯萊斯我開不起,這點小小的願望還是能幫你達成的。何況,也要你的東西寫得好,人家才肯采用啊,都是你自己的功勞,幹嗎這麼感動?”

我輕聲問:“我說過的話,你都記得?”

“嗯。如果你不考研,或者畢業之後不想找工作,咱們就來開一家發廊,心情發廊。”

我的淚一下子又洶湧而出,“嘿,嘿,我說這些是想讓你高興,可不是想讓你哭的。”他推我坐在床上,拉過毛巾幫我擦眼淚,擦幹了眼皮又擦臉頰,動作越來越輕,越來越慢,最後停下來,怔仲地看我。

“幹嗎這樣看我,哭得很醜麼?”

他輕輕搖頭,喟歎道:“我第一次見你,你就是這個樣子,哭得眼睛紅紅的,鼻子紅紅的,臉也紅紅的,很可愛。”

“哪有人哭過了還可愛的?”

“你就是。”他伸手擰了下我的鼻尖,“雖然很可愛,可是我還是不想見你哭,你笑的時候比哭的時候漂亮,滿臉的陽光,很燦爛。”

“瞎說。”我嘴上不承認,心裏卻著實狠狠的得意了一下。

“真的。”他在我身邊坐下,摟住我,“沐陽,我以後要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開心,不再讓你流淚。”

“寧海辰,”我默默地凝視他,良久喟歎一聲道:“你真好。”

他揉揉我的頭發,“現在才發現我好?”

“不是,好久好久以前就發現了。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我一直在逃避,故意忽略他得好,他的眼神,他的吻和他的感情。

耳邊突然回響起他的話:

“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愛上了某個人,一定要坦白地告訴我,好麼?”

“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傻丫頭,親哥哥不能陪你一輩子,但是我可以。”

“沐陽,你想我怎麼樣,你說啊,我一定做到。”

“我想?小丫頭,你肯給我機會想麼?我什麼也不敢想,隻要你想就好。”

“傻丫頭!我等你想明白。”

“你真的想要我說清楚?”

“我想以後每天都能揉你的頭發。”

“我還想以後可以常常吻你。”

親哥哥不能陪你一輩子,但是我可以。其實那時我就明白,他在暗示我他的感情和他的等待,而我,竟狠下心來漠視,選擇當個懦弱的鴕鳥,不敢正視我的感情,也不願麵對他的感情,他卻一直默默地守候,等待,等我想明白,等我長大。

他推推我的肩頭,“怎麼不說話了?隻是什麼?”

我神秘地道:“等一下再告訴你。”

“小丫頭!又在搞什麼鬼?”

“嗬嗬,”我輕輕一笑,往後一仰躺在床上,舒服地歎了口氣道:“剛才跑得好累,我們宿舍樓肯定關了,你今天晚上要負責收留我。”

他無奈地道:“不收留你還能怎樣?難道讓你露宿街頭?”說著拋給我一條新毛巾,“那,去洗臉,沒有新牙刷,今天晚上將就吧,明天早晨去給你買。”

我用毛巾蓋住臉,問:“睡衣呢?”

他用力拍一下我大腿,“別得寸進尺,我到哪裏給你找睡衣去?”

“你的呢?”

他突然扯開毛巾,臉懸在我上方,故意惡狠狠地道:“在我的房間,我的床上,你認為我的睡衣能在你身上停留多久?”

我的臉騰地燒紅了,但我依然鼓起勇氣對著他灼熱的視線,啞聲道:“這個由你來決定。”

他一怔,表情漸漸嚴肅,拉起我,很認真地道:“沐陽,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用力點頭,手指撫平他糾結的眉心,“我記得你說過,你等我想明白。”

他猛地一震,顫聲道:“你想明白了?”

我答非所問,“你還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愛上了某個人,一定要坦白地告訴你。”

他屏住呼吸,默默地盯著我,眼睛一眨不眨。

“寧海辰,”我緩緩的一字一句地道:“我現在坦白地告訴你,我愛上了一個人,他寵我,疼我,關心我,緊張我,幫助我,承諾過可以陪我一輩子。他一直在守候,在等待,等我認清自己的心,認清他對我的感情,等我長大,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我一輩子都長不大,他還會不會要我?”

他立即道:“會!”聲音斬釘截鐵。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會怎麼樣?”

他沉聲道:“會等,一直等,隻要你不嫌他太老。”

“我還不知道,他對我的感情從何時開始變了質,還是,那隻是親情和友情交雜在一起的錯覺?因為他從來沒親口對我說過他愛我。”

他雙手緩緩地捧起我的臉,眼神是那樣專注,隱含著彷徨和無措,聲音不穩地道:“傻丫頭,以你那小刺蝟的個性,我不說就還有立場在你身邊,靠近你,引導你,如果說了,你一定毫不猶豫地把我踢出心房,把我和你自己都刺的遍體鱗傷。”

“你不說就不怕我愛上別人嗎?”

“嗬嗬,”他笑的得意陰險狡猾,“你認為我會給你這樣的機會麼?”

“啊——”我驚喊:“這笑容,你這樣的笑容我好久好久以前見過,原來你那時候就在算計我!什麼時候來著?”

他驀然俯下頭蓋上我的唇,用熱烈纏綿的吻攪亂我的神智,在我耳邊輕聲誘哄:“想那個太傷神了,不要浪費腦細胞,夜已深,咱們睡覺。”

“唔唔……”我的抗議很快變成無意識的呻吟,在被烈火焚燒成灰燼之前,我還在模糊地想:到底什麼時候來著?真的想不起來了。算了,反正他不算計我,我最後還是會愛上他。

010

寧海辰的內心獨白

第一次見到她——紅紅的臉頰,紅紅的鼻頭,淚水汪汪的眼睛,削的薄薄的短發被水打濕了,胡亂地粘在額頭上,像一隻受了驚嚇又不肯承認的小兔子,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去揉揉她的頭發。

第二次見到她——淡淡地驚愕,怯怯的怕生的眼神,別扭地埋頭猛吃米飯忘記了夾菜。直覺告訴我,這是個防衛心很重的女孩,在她小小的臉龐和細細的肩膀下麵有一顆重重包裹的心,或許也是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打牌的時候,她漫不經心的神情和不計較得失的坦然吸引了我,能夠純粹將消遣看作消遣的人已經太少了,而她居然可以輸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興高采烈,甚至滿懷羨慕地誇讚我們聰明,眼神中沒有一絲嫉妒和不甘。甚至對未來,也沒有什麼宏圖偉業的計劃,走一步算一步,似乎有些得過且過,卻又幹淨單純地讓人想去保護。或許,男人天性中就有一種保護欲吧,我也不例外,更何況她是我的親戚。

對,親戚,我想,如果我不是以親戚的姿態出現,又以朋友的身份靠近,恐怕我會像其他男孩子一樣,永遠也進駐不了她的心。

第一次見她開懷大笑,是一起接潔兒的時候。她有著甜美清澈的嗓音和清脆動人的笑聲,笑起來滿身陽光,燦爛卻不耀眼,一路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令我有些竊喜和驕傲,因為她坐在我的自行車上,然而那笑聲卻很短暫,短暫到我想將它留住都來不及。她還那麼小,那麼單純,卻已經懂得了什麼叫憂鬱,當她摟著我的腰,額頭輕輕地抵在我背上時,我感覺到她的脆弱和疲憊,她想找個人依靠,卻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讓她放心地依靠。

海夕的婚禮,她令我驚豔,雖然她自己並不自覺,但所有人都承認她穿紅色化淡妝很美,美得像個精靈,一個固執得非要送賀禮、善良得偷偷提醒我新郎不能喝那碗“愛情湯”的精靈。那夜,當我滿身疲憊進入家門時,就看到這個精靈一個人孤獨地站在房簷下,似乎渴望回歸天堂,本能迫使我抓住她,怕她消失了。不知道為什麼要帶她去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也不知為何就跟她講了我跟葉欽梅的故事,那是我心底深深烙印的傷痕,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我自己都避免去碰觸的傷痕,但是我跟她說了,說出來之後才有種釋放得輕鬆,原來我將它壓得太緊太緊,居然沒有注意到隨著時間的流逝,傷痕已經痊愈了。她,讓我重新認識和審視這段感情,給我力量走出愛情失敗的陰影。她用清澈明亮的眼神看著我,衝動地對我說:“沒關係,你可以把我當朋友,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跟我說。”那時我就決定,我要幫助她,寵愛她,保護她,讓她拋卻悲觀,快樂起來。所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成為她的朋友。

那天她在牌桌上幫我解了圍,我感受到她對朋友細膩的關懷,淡淡地不著痕跡得卻恰到好處,她大概從來不覺得自己很適合當知心朋友,就像她從來意識不到自己的天真、任性、溫柔和魅力,這樣的女孩子,應該擁有愛情和幸福,不該屬於孤獨,我試著勸解她談場戀愛,卻遭到她本能的抗拒。她,抗拒愛情。那位白大俠的出現更加證實了這一點,她就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刺蝟,先保護自己,再去理解別人的誠意。麵對我的結論,她沒有反駁,隻是露出那種迷惑且無奈的眼神,那眼神令我的心微微脹痛,我想那一刻我已經愛上她了。可是她隻當我是親戚和朋友,更多的時候,她的心性還像個孩子,一個不知情為何物的孩子。

聽說她要回家了,我跑去送她,我沒有告訴她,我在她宿舍樓下等了兩個小時,因為我不知道她確切什麼時間走,看著她坐上火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舍,有那麼一刻,我真想衝口告訴她“我舍不得你”,但我終究沒有說出口,說出來她也不會明白,隻會嚇到她。那個新年是我三十年來過得最難熬的一個新年,我從沒有這樣強烈地思念過任何人,包括葉欽梅。開學前夕,舅舅要我跟他出差,那就意味著必須延後一個月才能見到她,這樣也好,讓我冷靜一下,別讓我思念的憔悴嚇到她,也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控製自己的感情。見到當地女孩帶的頭飾,我自然而然就想到她的頭發,細細的,軟軟的,揉上去溫暖又舒服,可以解除心靈上的疲憊。我買了準備送給她,卻機緣巧合的成了她的生日禮物。

她生日那天,昏黃的路燈柔柔地揮灑在她身上,映照著她因薄醺而嫣紅的麵頰,醉意的目光和甜甜的傻氣、可愛的表情,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明了我的思念是那樣深刻,壓抑到我的胸腔在激烈地鼓動,我伸手觸摸她的頭發時,忍不住就摸了她的臉,柔滑細嫩的水一般的肌膚,令我舍不得移開。她告訴我,她見到我很快樂,其實真正快樂的是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幾乎高興得要飄起來了。我將頭飾送她做生日禮物,沒有告訴她那是當地人習慣用的定情物。她親了我,雖然隻是輕輕的朋友之間的吻臉,但卻震撼得我久久無法動彈,隻能以淺笑來掩飾我內心的波濤湧動,她對我畢竟是不同的。那個白大俠孤獨落寞的背影再次提醒我,不要心急,要等,我離她還不夠近,遠遠不夠,衝動隻會令她遠離我,甚至失去她。我想我或者的確有那麼一點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