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某年某月某日(2 / 3)

“你要跑……”

“誰要跑啊!”陳九洵覺得自己真想哭。我咧……世界上運氣這麼差的人,除了自己,再也沒別人了。隨便喝罐啤酒,都能引起極度的好奇心。陳九洵舉起手,“放手吧,我絕對不跑。”

女孩子仰頭審視少年,良久,才緩緩鬆開手。

陳九洵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怎麼這樣……你到底幾歲啊?”

女孩子聞言一愣,緩緩抬起手,豎起一根手指,“1……”

“十幾?”

“2!”

“……”

現在女孩子豎起第三根手指,“3!”

“……算了。”陳九洵張望下周圍地形,“我這一帶也不太熟。哪裏還有販售機嗎?”向前走了兩步,他問女孩子:“這裏是哪裏?”

“我不知道。”

“麻煩哪,我也不知道。”陳九洵頓了頓,仔細打量女孩子,“你也不知道?”

女孩子依然故我地天真一笑,明媚無比。陳九洵看著那個笑,卻有些不祥預感,“那你為什麼在這裏?”

女孩子低頭認真想了想,繼續高興地說:“我和認識的人走散了。”

“哈?”好奇怪。

這話聽起來,好奇怪。這個女孩子,樣子也這麼古怪,頭發梳得東翹西翹,衣服好似阿拉伯加土耳其;連自己幾歲都要用手來算;自動販售機也不認得;隨便在路上看見男生,一點想法都沒有,就敢拽來拽去;這麼大的人了,和家人走散,居然不認識路。

雖然長得這麼漂亮……陳九洵懷疑地看著女孩子,感覺非常不妙。

“你……帶我去哪裏?”女孩子仰著臉,笑得甜美無雙。

對!還有這個語氣!咬字怎麼聽都費力!這麼簡單的語句,都說得斷斷續續!

雖然長得這麼漂亮,難道是——智、障?!

被自己英明而縝密的推斷所驚嚇,陳九洵差點跳起來,“你你你!”

“咩?”女孩子歪頭。

冷靜!冷靜!陳九洵望著女孩子無邪的麵孔,深呼吸幾次,用他最溫柔最親和的語氣,問女孩子:“沒事,沒事,你……你,怎麼和認識的人走散的呢?”

女孩子歪著頭,做出努力思索的樣子,“他們……都離我老遠……我在房間裏……好悶。我……房間裏……出來……一個人都沒看到……就走……走……”說著說著,她露出了焦躁不安的神情,用手比來比去,竟然眼睛泛紅了。

陳九洵看得很清楚,女孩的眼角閃爍著淚花,他嚇了一跳,“哭什麼啊!我不問還不……不行!我不能不問!”強忍住負罪感,陳九洵繼續使用他最溫柔最親和(自認為)的語氣,像勸誘小孩子樣問:“你,是從,什麼房子裏,出來的啊?房子,長得什麼樣子啊?”

女孩子和陳九洵對視,語氣高興地回說:“很大很大的白房子!”

陳九洵覺得,臉上笑得有些僵硬,“除了很大很大,白色的,以外呢?”

“房子除了很大很大,白色的,還有什麼!”

“很大很大!到底有多大啊?”

女孩子說:“和眼睛裏的江麵一樣大!”

順女孩子的視線,望向茫茫江水……這碧空相接!浩浩瀚瀚!拜托,你麵前的江麵,是一般房子的麵積嗎?陳九洵翻了翻眼睛,啊啊,她對具體形象似乎也無法認知,“那房子離這裏,大概有多遠啊?”

女孩子興奮地說:“我已經走了半天了!”那種語氣,沒意外的話,確實是被稱為興奮的語氣……

陳九洵覺得頭有點暈,“那你回得去嗎?”

“回不去。”女孩子想也沒想,斷然興奮地說。

“……有沒有人對你說過,那個房子在什麼路段,叫什麼名字?”陳九洵繼續麵部僵硬的笑,“乖,告訴我。”

女孩子無辜地搖了搖頭。

“那麼。你家人會來找你吧?”話剛說完,陳九洵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白癡,對方不會做搖頭之外的事情吧。然而這樣想著,卻聽見女孩子說,“不會呀。”

“這麼肯定?”

女孩子的笑其實是很高興的,在九洵看來,卻有無限酸楚,“家人的話!不可能找來。”

“……”

“你怎麼了?”女孩子歪頭看陳九洵。

“……不可能找來?”陳九洵輕聲重複,站直身子,“不可能?”

他凝視女孩子。剛才還能帶著笑容,用輕鬆的語氣,現在心情異常沉重。

事情已經很明確了,這個女孩子的親人,不想再忍耐一個智力上有缺陷的她,因此讓她獨自呆在房間裏,自生自滅。要這個女孩子自己走出房間,以不清醒的神誌,在這麼大的城市遊蕩。

做得那麼明顯,連當事的女孩子,都知道“不可能”有家人來找。

陳九洵低聲再次重複:“不可能?”不知覺間,握緊了拳頭。

女孩子有些奇怪地看陳九洵,很驚訝他的麵部神情,可以這樣千百萬化:從滿臉僵硬的笑,到麵無表情,又到現在的眼睛裏都是怒火。她小心地向後退了退,繼續觀察。盡管有心理準備,在陳九洵忽然大叫的時候,那女孩子還是嚇得渾身一抖。

陳九洵憤怒大叫:“好有膽!”當事人在麵前,智障當然不能說出口,陳九洵一把攥住女孩子的手,“走,去警察局!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女孩子被嚇得怔住,向前跟了兩步,忽然醒過神來,擰起身子不肯動,“我不要!我不要去警察局!”

“跟我走!”陳九洵大聲說,“現在的人!”似乎遺棄智障女孩子的那些人,就在前麵般,“你們要有被審判的覺悟!”忽然腕子一痛,什麼尖銳的東西刺進肌膚。陳九洵驚訝回頭,看見情急女孩子,用指甲狠命掐著他的手臂,一氣非同小可,“你做什麼啊!現在去警察局,也許可以找回那些……那些混蛋啊!”

“是我不好啊!是我跑出來!他們又沒有錯!”

陳九洵大聲地說:“什麼沒有錯!你……他們把你……”

“他們是不得已嘛!如果不是我自己這樣,就不會這樣啊!”女孩子用同樣大的聲音說話,語句笨拙而激動,“就算去警察局又有什麼用!最多被登上報紙,增加市民的獵奇娛樂,有什麼別的用處啊!”她狠命搖頭,“沒有錯!他們就是沒有錯!是我自己不好!我……我就放縱一次,又怎樣嘛!”

話沒說完,先前就在眼角的晶瑩淚光,一下子流下來,哭得稀裏嘩啦。

陳九洵大聲說:“你哭!你哭!哭有什麼用?!你在這邊為他們想?!他們會想你嗎?笨蛋!”

“要你管!警察,警察又有什麼用!警察能給我什麼!我不去!鬆手,鬆手!”女孩子說完,用指甲更用力地掐陳九洵。

“你!”陳九洵飛快撤開手,用能殺死人的眼光瞪著女孩子,而那女孩子,居然用同樣氣勢的目光瞪回來。

劍拔弩張的氣氛如此濃重,空氣都變得滾熱。在壓迫性的沉默裏,女孩子根本不示弱。就算淚水不停地湧出,模糊視線,抬手擦掉,她還是絲毫不退讓地望著陳九洵。

微風把女孩子的頭發吹得飄起,蒙住了她盈淚的眼睛。看著那個樣子,忽然會有些心軟。

陳九洵籲了口氣,像是認輸般別開頭。停頓片刻,他用正常的音量說道:“傷腦筋……這樣善良,有什麼用呢?”

“是我不好……”

“好啦!”陳九洵打斷她,“你有什麼錯?”

是啊,她有什麼錯?陳九洵用難得的、略微憂鬱的眼神看女孩子,其實,說話條理也還不錯,也知道去警察局這種事情很可能被登到報紙上做新聞。比起那些智力完全障礙,不能自理的孩子來說,不知道好到哪裏了。最多是算術邏輯和記憶力不好……可這樣的一個她,也還是被家人遺棄了……被遺棄了,卻把一切當做自己的問題,寧可不去困擾家人……

陳九洵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子察覺了陳九洵情緒的變化樣,有些不能適應的樣子,“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