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1 / 3)

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那麼說出了口:“等一下。”他還要說些什麼?連他自己亦不清楚。門已經打開一條縫隙,葛薇蘭收回去拉門把的手,回過頭來看他,他隻是眼垂下,盯著地上的某一點。

然後,他抿了抿嘴角。也許真的是得不到,才讓人更想得到。他原以為他能主宰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思想。可他終究隻是個凡人,凡夫俗子。

他憎恨這樣的自己,做事猶猶豫豫。他繞到她的麵前,他的手撐在門上,安靜的房間裏爆發出“砰”的巨響。房間的門被他關上,他站在門與她之間。

葛薇蘭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可是他的左手握在她腰間。

怎麼會這樣?他前一秒不是還不痛不癢地與她說話,現在卻對她做這樣的事情。她低頭去看他放在腰間的手。

他以右手抬起了她的下頜,讓她不得不平視他。那麼近在咫尺的唇與唇,差點讓他忘了他想說些什麼。

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的眼睛,似隻有這樣才能控製自己的心神。他緩緩地說:“我要你當我的人。”

“嗯?”她並非沒有聽清楚,隻是太不可思義。那樣冷若冰霜的眼神,說著原本是這世間最動人的情話。

他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驚喜若狂的表情,亦沒有半點笑容。唯有疑惑,他突然有一種預感,她會拒絕他。她會。所以,他開口說:“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他是想暗示她,並不急於這麼快回答。

照理說他應當放開他的手,若她有點羞澀,她也應當推開她。可是要說的話都已說完,他未動,她亦未動,維持著那麼曖昧的姿勢。直到門外有人敲門。她低呼一聲,這才推開了他。

她原是那麼疑惑,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這麼一路跑了出去,在大門邊喘著氣。之前如夢如幻,到底是真是假?他開口是要讓她留下來,陪在他的身邊?

渾渾噩噩地回到學校,才發現她原是去拿結祥結,卻兩手空空而回。

黃昏的時候,桑桑來找她。

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裏,葛薇蘭頗有些意外。

她是無事不登門,她開門見山地說:“薇蘭,我要離開上海了。”

什麼?她以為她聽錯,整個人僵在那裏,忘了自己是想去廚房拿水果刀切橙。今日盡聽到一些讓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她連水果刀也不去拿了,麵對桑桑坐了下來,用眼神問她原委。

桑桑被她看得局促不安,低聲說:“他說他帶我離開上海。”

“怎麼沒有聽到你說起過?”

“是範先生帶來大都會的客人。”連她自己亦沒有想到,她竟會跟了他。他叫霍政茂,是北平人。

幹嗎說得如此小聲,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有歸屬是件好事啊,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大都會,拋頭露麵。葛薇蘭去拉她手,微笑著說:“是件好事啊,恭喜你。”

桑桑回了她一笑,說:“隻怕再也見不到你。”

她作勢要掌她的嘴,笑著說:“呸呸呸,想見我還可再到上海來。”

桑桑說走便走,幾乎沒有留些時間讓葛薇蘭去接受

第二日,葛薇蘭去桑桑處,見到那個叫霍政茂的男子。她隻坐了一會,他便離開了。三十多歲的樣子,穿一身筆挺的西服,似新派人。隻是他用舊式煙鬥,又顯出些與新青年的不同來。到底還是老成穩重了許多。

他走後,葛薇蘭略有幾分好奇地問桑桑:“他待你可好?”

桑桑笑笑,並不作答。拉她起身說,有件衣服,做好還沒來得及穿。要送贈給葛薇蘭。是件緋紅色的錦緞無袖旗袍,典型的中式豎領。頸上一個紅底白色碎花的盤扣,桃花樣的碎花鑲了一個倒U形的邊,從頸一直邊延綿到裙底,裙擺有些撒開,如牽牛花。遠遠看去,好像旗袍外還加了一個外套,更顯得窈窕動人。

葛薇蘭向鏡子前一站,差點認不出自己,略帶嘲笑地說:“喲,這麼漂亮的裙子,你怎麼不穿?”

桑桑為她拉了下罷,一麵和她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你來這裏已有好些日子了,可有為將來打算?”

葛薇蘭怔在鏡子前,從鏡子裏瞧她。她莫非聽到什麼閑言碎語?

桑桑自己笑了,說:“我昨天遇到從前在大都會的一個姐妹,她嫁人了,做偏房。”

葛薇蘭暗暗絞緊衣角,聽桑桑說:“她嫁的那位並不見得是可靠的人,他當日向她求婚時,家裏還有一位正經的主兒。”桑桑搖頭,接著說:“年輕時還仗著有青春和美貌,”她歎氣,“世事無常,總是要為自己先謀劃謀劃。”

“怎麼想到與我說這些?”

二人站在鏡前,樓上窗簾緊拉,昏暗光線。桑桑說:“隻是流年偷換。今日恍然如隔世一般,也許我隻是想說與自己聽。”她自己也覺得說著淒涼,便扯開了一抹笑,“你還是快點換下來,難不成想穿著回去?”

葛薇蘭想她要離開上海,有諸多感慨也是正常。霍政茂要帶她去北平,葛薇蘭也沒有去過北平,她們都是井底的蛙,在裏鄉時以為上海就已經很北邊了,原來還有北平。她在鏡子前轉了一個圈圈,對桑桑說:“我會坐火車去看你。”

她原想與她說說範丞曜的事情,這會連提也覺得多餘。桑桑也是自顧不暇了。

火車票訂在十日後。

隻是計劃追不上變劃。葛薇蘭昨日才在桑桑處見到霍政茂,第二日,他們便要離開。桑桑打電話到學校宿舍樓下的接待室,說今日要走。

葛薇蘭趕快下了樓,氣喘籲籲地在學校大門外攔了一輛黃包車。人還沒上車,卻被人叫住。葛薇蘭回頭見到阿笙,這個時候,她還有什麼心情與他說話?阿笙還沒有跑過街對麵來,葛薇蘭轉身上了黃包車。

範丞曜的車停在學校對街,若是葛薇蘭稍微有些注意,她應當認得的。隻是她完全沒有在乎。黃包車“叮當”著離開巷子,範丞曜看著它越走越遠。

車輛是墨汁一般的黑色,黑得像是擲下來的清撤湖水,讓人用力地攪,用力地攪,越來越昏,越來越暗。範丞曜坐在後座上,與外界隔著那片墨色的窗。她與他的世界像是也隔著那樣一道屏障,他穿不過去,她亦不過來。

阿笙撲了個空,回頭對範丞曜說:“葛小姐應當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這個世上有許多事,並不見得努力便可成功,尤其是得到一個人的心。範丞曜淡淡一笑,他老愛這樣笑,淡淡的,無關痛癢。他對阿笙說:“回去吧。”

就算是他再厚顏,也隻能到此為止。他給她兩日時間,僅僅隻是騙了自己。她根本不曾記得,那他還提來做什麼?

可是,就這樣便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