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2 / 3)

阿笙不敢違背他的命令,車子緩緩開動。

範丞曜突然改變心意說:“阿笙,你到樓下接待室就說,如果,如果葛小姐在九點鍾以前回來,讓她致電到公館。”

範丞曜有他自己的想法,他連台階都替她想好。若是她有心,九點以後,她也會致電給他;若是……範丞曜想這樣他們不必彼此難堪。若是那樣,也許在某日相見,她會對他說,我回去時,已是十點。他亦會笑著對她說,看來我們無緣,擦肩錯過。

相逢還可一笑。

隻是他從來不知,等一個電話是這麼難挨。從天黑到天亮。

清晨的時候下起綿綿細雨。阿笙進來回話。“昨日桑桑離開,葛小姐應當是去了火車站。她十點鍾回到學校。”

因為下著雨的關係,天未亮透,像是黃昏。想起那天晚上,他挾持她時,也是下著細雨。他無力扣上門,看到她回過頭時清澈眼光。

他一直記得那雙眼睛,像銘刻在心中,好單純的眼神。

牆上的西洋鍾搖蕩著走到了十點。他想她早已起床,他想他的口訊她也應聽到。隻是電話遲遲不響起來。

範丞曜往窗邊一站,擋住整個光線。公館外麵臨著青玉巷,他從這個角度看出去,正好看到巷口。猛然心中一動,依稀有人影在雨中晃動。

雨越下越大,如麵筋一般地打在地上,啪啪作響。天地間似扯起一道道珠簾,她在那些珠簾中穿來穿去,若輕巧精靈。

範丞曜看到了葛薇蘭,她終於還是來了。

後來,範丞曜時常喜歡牽住她的手,粗糙的皮膚貼合著她掌心的溫度。有時,她也會問自己,這樣可以牽多久下去。她那日來並不是完全沒有疑惑的。

她轉過青玉巷口時,雨突然下大了,繞過水窪,再抬頭時,看到他站在鐵門處。阿笙為他打著傘,雨水滾落在他的衣服上。

她是想問什麼的,三兩步走到他麵前。他彈落她衣上的水雨,他連問也沒有問她為何遲到今天才來。他說:“進去吧。”事情就這麼水到渠成了。

六月的某一個清晨,早上醒來的時候,天下起了暴雨。她依然還住在宿舍裏,雨水敲打著窗欞。薇蘭突然想起她跑到青玉巷的那個早上。她想要問的問題,至今還沒有問出口。她現在想來,問了,顯然也是多餘的。

樓下有汽車喇叭聲。

她開窗,看到一把大傘如開著的黑色玫瑰,她原以為這樣的雨天,他應當不會再來。

範丞曜來接她去戲院。

“下雨還是要去嗎?”她下了樓,站在走廊邊上。偶有雨水飄到她的身上。

他對她一笑,拉了她到傘下,輕聲說:“你又不上課,陪我去吧。”

城北的集英樓戲院已建成,今日開張,邀了上海的各界名流。

葛薇蘭上了範丞曜的車。才坐定,他突然向她靠了進來。葛薇蘭一時不明他意,手撐在他胸前,嚷著:“非禮勿動。”他含笑,靠得更近些。葛薇蘭偏過頭去,隻見一隻手穿過她的臉頰,扣上了車門的保險,她臉窘得發紅,原以為他要親她臉頰。

她半嗔地抬手打在他身上。範丞曜竟哈哈地笑了起來,這次當真是趁她不備,輕啄了她的唇邊。她害羞,轉過臉去不再看他,那時雨水嘩嘩地打在車窗上,印出一道道冰涼水痕,可是葛薇蘭心裏卻如溫風拂過。

她並不是非去不可,如若陪襯,看他在那交際場中順風順水。葛薇蘭獨自坐在角落中聽台上的伶人清唱,範丞曜留阿笙在她身邊。她獨自無趣,想到一件心事,轉頭對阿笙客氣地打個招呼,說起父親的事來。

雖已過了些時日,但她並不曾忘掉。她說起舊事,阿笙皺眉,答應為她查一查這事。

葛薇蘭與範丞曜從戲院出來時,已是中午。他問她累不累,去何處吃飯。她想到明天要交老師的作業,不由得嚷了一句:“忙死了。”

範丞曜笑著與她玩笑說:“哪個討人煩的老師要給你這麼多作業,還讓不讓人談戀愛了?”

葛薇蘭“噗嗤”一笑,“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她選多了科目,可不是自找的嗎?

範丞曜搶著說:“這樣說,我會吃醋。”

她一臉不解問他為什麼?

“不知道,就是要。”他孩子氣地揚起臉來,葛薇蘭格格地笑。

她終是拗不過他,與他回了青玉巷的範家公館。車要進入青玉巷時,慢慢緩了下來。葛薇蘭側頭看向窗外,看到兩個女孩子走了過去。巷口的牆上貼著一張新的水粉畫,仔細一看,是一張電影海報。海報用紅色大字寫著《秋扇怨》,水粉中女子婀娜嫵媚。

葛薇蘭不由得咦了一聲,心中升起一個念頭來。她望向同坐的範丞曜,他正低頭翻著東西。車子進了青玉巷,平穩地停下。阿笙與司機下了車,範丞曜正要出去。葛薇蘭拉他衣袖,她並不抬頭,隻盯著拉住他衣襟的手,慢慢地說:“要不要去看一場電影?”

他正準備起身,這會笑著坐了下來。他對她總是有求必應,想叫阿笙開車去電影院。才叫一聲。葛薇蘭忙製止了他。她與他見麵,總是這樣人前人後地跟著別的人。她說:“就我們倆。”

範丞曜怔了一怔,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笑著點了點頭,什麼事情都依了她。車也不坐了,他們在青玉巷外搭了黃包車。

葛薇蘭興高采烈地上了車,小女子心情盡收旁人眼底。阿笙想要說些什麼,終是被範丞曜擋了回去。他見她高興,這會上刀山也是樂意的。範丞曜問她為何不坐車去。

“說出來你怕要笑我。”

“說說看。”

“我看別人去看電影也是坐黃包車,成雙成對地下來。這會有機會,拉你做個實驗。”

他牽起嘴角,嘲弄地說:“這又是哪部電影的橋段?”

“早知道你會這樣說。”她嘟起嘴來,小聲嘀咕,“談戀愛才會坐黃包車去看電影好不好?那有坐汽車的?”

他哈哈地笑了起來。說她是小女孩。

“我本來就是。”她賭氣地與他對峙,她當然不是小女孩,但她知道戀愛的玄妙,這會她有恃無恐,明知他會任她予取予求,哪怕是摘下天上的星星也是會答應她的,所以偶爾也任性一下。

黃包車拉到電影院,範丞曜比她先下去。葛薇蘭伸手與他,望他拉她下車。他故意停了一停,含笑看著她,卻遲遲不去伸手。她急了對他瞪眼,他咳嗽一聲,這才笑著伸手拉她下了黃包車,好像這樣做他失盡麵子一般。不過是戀愛中的小小技量,旁人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覺得莫名其妙,隻是兩個人心裏卻都柔情蜜意。

葛薇蘭後來回想起來,那日電影演過什麼倒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一個富家千金愛上一個默默無聞的窮小子。隻是出電影院後,他與她的對話,她倒是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