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1 / 3)

清晨的時候,萬小六進了青玉巷的範家公館。阿笙正坐在庭院的白色椅子上。範丞曜那個時候還沒有起床,他今日比平時晚了一些。

阿笙雖然正看著當日的早報,隻是萬小六邁向綠茸茸草坪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他。他想他托萬小六辦的事情,怕是有結果了。

果然萬小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陣,阿笙臉色煞白。彼時,範丞曜一邊扣著衣袖上的扣子,一邊從台階上走了下來。阿笙和萬小六都沒有注意到,直到他走近了。

萬小六猛然抬頭,堆起笑來叫了一聲:“曜哥。”

“這麼早?”範丞曜坐在旁邊白色椅子上。

萬小六恭敬地說:“已經不早了,八點過了。”

範丞曜昨夜翻來覆去,直至淩晨,他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喜鳳端來咖啡。

萬小六對阿笙說:“笙哥,大概就是這樣,沒事我先走了。”

萬小六走了之後,範丞曜才問阿笙:“他來說什麼?”

阿笙猶猶豫豫,範丞曜疑惑地抬頭看著他,末了他有點怒氣:“有什麼就說什麼!”

阿笙這才說斷斷續續說:“是葛小姐的事。”

範丞曜放下咖啡,一心一意聽他說話。

原來,葛薇蘭前段時間讓阿笙幫她留意父親的事,萬小六已經查清楚了。範丞曜隻聽到這裏,便皺了皺眉,這件事情他倒沒有聽葛薇蘭提起。對於她的事情,阿笙比他知道得還多。範丞曜一言不發,她竟然拜托阿笙亦沒有問過他。

阿笙滔滔不絕地說著細節,範丞曜“謔”地站了起來,他吃起阿笙的醋來。

“曜哥,”阿笙叫住了他,說起關鍵的事來,“那日與你去百樂門,看到柴震手下正教訓一個賭徒。”

範丞曜隱約有些印象,等著他的下文。

“時間和地點都剛剛好,根據萬小六的說法,那個人很可能是葛小姐的父親。”

怎麼可能那麼巧,範丞曜腦子裏“嗡嗡”直響,“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他停下來問。

“據說是欠了百樂門的錢,給人打傷了。開始傷雖然重,但並無生命危險,隻是後來拖了一拖。想不到就出了人命。”

“死了?”

“死了。”

這亂世的上海,每日總要死幾個人,他亦見得多了。可這當口說出來,竟覺得舌尖重如千斤。範丞曜緩了緩氣,對阿笙說:“百樂門的事先不要讓她知道。”

阿笙應諾,跟在他身後,低聲又說了一句。

範丞曜沒有聽清,“什麼?”

“葛小姐今天早上一大早就來了,這會應該在廚房吧。”

範丞曜在廚房門口看到葛薇蘭的身影。她背對著他與喜鳳說著話:“十分鍾應該可以了吧?”正熬著粥。喜鳳瞧見他進來,默默退了下去。範丞曜輕輕走上前去,本想從身後圈住她。葛薇蘭專注著熬粥,待覺得身後有人,回過頭來時,正和範丞曜撞了個滿懷。手中的湯匙“鐺”地掉在地上。

葛薇蘭閃到了一邊,範丞曜伸出去的手撲了個空。若是平時,範丞曜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隻是現下,他們昨晚剛生過彼此的氣。他心裏麵的疙瘩還在呢。

葛薇蘭彎腰拾起湯匙。

範丞曜問:“你……”他本來是想問問她的家人的事情,隻是怕突然開口冒昧,吐出一個字來,不知如何接下去。

葛薇蘭以為他要說昨天晚上的事,她怕彼此尷尬,粥已熬好,正“咕隆咕隆”冒著泡泡,她借機說:“要不要盛一碗?”

把洗好的湯匙放在正熬著的鍋上,看到廚櫃最上麵一格有盛粥的金邊小碗,隻是葛薇蘭踮著腳尖亦夠不到。範丞曜讓她讓開,他伸手拿了一疊碗下來。葛薇蘭想接過來,哪知範丞曜繞開她打算自己把碗清洗好。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見他在廚房,葛薇蘭覺得他拿碗的姿勢頗有些奇怪。她搶著說:“我來吧。”她嘻嘻地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

兩個人配合得倒也默契,他給她遞碗過來,她伸手去拿湯匙乘粥。湯匙在明火的鍋上煮了一段時間,正發著燙。葛薇蘭剛碰到手邊,猛地叫了一聲。

範丞曜拉過她手來看時,指尖紅紅的一片。他拉她的手到水下去衝,向她抱怨說,怎麼不小心一點。他稍一用力,葛薇蘭伊伊呀呀地叫。

他放輕力道,順著水流在她指尖摩挲。葛薇蘭突然紅了臉,忙著想抽出手來,偏被他握得更緊了。

他問:“畢業了有什麼打算?”

是啊,下個月就是七月了。葛薇蘭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含含糊糊地說:“去年有個學長去了文彙報,據說今年忙不過來,找人幫忙呢。”

若不是他今日問起。這件事,隻怕要等到她走馬上任時,他才會知曉吧。

“那你的家人呢?什麼意見?”

家人?葛薇蘭愣了一下。聯係得並不多的繼母算不算呢?她說:“沒有家人。母親在小時候就過世了。父親也過世了。”她看到範丞曜的眼裏閃過憐憫,轉瞬笑著說:“快把粥端出去。”她沒想到範丞曜會突然拉她一把,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她一時間站在原地沒有動,而與他維持著那樣曖昧的姿態。

葛薇蘭心裏一熱,覺得心頭暖陽陽的一片。她差點衝口說,我愛你。但終是理智地笑一笑。她怎麼可以錯把感激當成愛?

吃粥的時候,葛薇蘭聽到阿笙向範丞曜說昨日上海財政當局的沈先生來訪,說是今天無論如何要見個麵,上海政府打算修葺一下浦江碼頭,打算在下個月18號開工,今天已是是23號,阿笙說:“沈先生說,再不討論細節隻怕是來不及了。”

23號?徐穆好像是今天離開上海。葛薇蘭匆匆站了起來,“我有事先走,晚點再聯係。”那牆上搖擺的西洋鍾已經指向九點。今天可真夠晚的。

“啊,已經這麼晚了?”

“去哪裏?”範丞曜攔住她問,“讓阿笙開車送你去。”

“可以嗎?你一個人去行嗎?”

範丞曜笑著說:“我怕你一個人不行,才讓阿笙送你。”她居然倒問起他一個人行不行?

葛薇蘭上前擁了一下他,天真無邪地與他開玩笑:“你真是個好人啊。”

範丞曜倒哭笑不得了。

阿笙送葛薇蘭到火車站。彼時,火車站門外已站有不少同學。徐穆要去南洋留學,今日出發。他並沒有親自來向葛薇蘭辭行,隻是那日在校園偶爾路過,順帶提了一下。

徐穆遠遠就看著她下了車。雖然暗戀著她,向她表白卻被拒絕;但是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僵化。她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徐穆終於明白,古人說成就一件事情要天時、地理、人和的道理,範丞曜在天時上占了先機,他比他先向她開口表白。

而他還算是了解她的,不討厭的時候,不見得會拒絕。

“若那時是我的話,今天站在你身邊的人會是我嗎?”他在月台上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