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丞曜為了討葛薇蘭的歡心,第二日一早讓喜鳳拿吉祥結去給她。她著實高興了一陣,拿著吉祥結自樓梯上奔下來,臉上揚起笑。
她是為著不讓他擔心,範丞曜果然放下心來。
“我臉上有花嗎?怎麼這樣看著我?”她吃早餐時問他。
她昨日畏懼,今日竟一點膽怯也沒有,範丞曜有些好奇,他說:“真搞不懂,你們女人是怎麼想的?”
“難道你要我今日還在你麵前哭天抹淚?”
“你害怕嗎?”
“不害怕是假的,”她停下攪牛奶的動作,抬起頭來看他,“你平時都做些什麼?”話才出口,她便有些後悔了,真不該問,好似要向他打聽什麼一樣。可是青幫到底做些什麼,她的確一點也不知道。隻是自昨日起又有了新的認識。
範丞曜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阿笙正好趕來解了他的急。他拿著邀請函來。沈小雨要過二十三歲生日,沈老爺子打算大肆慶祝。時間是下周三。阿笙說完這件事情,便說到昨晚的事上,隻是他才開了個頭,就被範丞曜打斷了。他嚴聲說:“我們去書房。”他說這話時,並沒有看阿笙,而是看向葛薇蘭。正巧她迎頭對上他的目光。
阿笙唯唯諾諾地跟著他進了書房。
昨晚持槍的人叫劉自力,他曾經在範丞曜的碼頭幹過,隻是後來認識了一個叫戚玉的女子,情迷心巧跟著她去了北平,做藥材生意。他並不常常回上海,這次是因為上海的藥材又被範丞曜扣住這才跑了一趟。哪知才來上海,便聽說戚玉收貨時受了傷,他還沒有問得清楚,以前在碼頭上幹苦力時養成的衝撞脾氣一上來,便抄了家夥來找範丞曜。
阿笙說:“這件事顯然另有隱情,因戚玉也一口咬定,並沒有這樣的事,藥材怎麼可能變成了槍支,她還在向我們要藥材。”
範丞曜揉了揉額頭。
阿笙補充說:“這段時間去過碼頭倉庫的人,我已經一一提了出來,就等著你說一聲,一個一個審問。”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
“還有件事,就是柴震今早派人來說,想與你吃個飯,他還說……”
“什麼?”
阿笙吞吞吐吐地說:“他還說把嫂子一起帶上。”
範丞曜揚起眉來,這件事他向來低調。
“兄弟們私下都在討論這事,昨天晚上的事和柴震脫不了關係。劉自力現在去北平為霍政茂做事,這分明是挑撥離間,讓霍家與青幫起衝突,他好坐收漁利。”
範丞曜讓阿笙把這件事推掉了。他心中自有計較,柴震並不是君子,葛薇蘭遠遠不是他的對手。隻是他越不想讓他見到她,柴震偏是想與她見上一見。
周三的時候,在沈家的宴會上,柴震見到了葛薇蘭。
那是晚餐之後,範丞曜正打算帶著葛薇蘭離開時,沈家的一個家仆過來說,老爺請他去說會話。
範丞曜心裏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他僵著一張臉推掉了,說是要送葛薇蘭回去。這樣一來,倒像是她不讓他去一樣。
“這樣有些不好吧,你去吧,我在這裏等著你。”她打趣一般對他說:“就這麼一會還怕我跑掉不成。”
與範丞曜同坐的也是上海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眾人都催他去,他推不過,這才與阿笙去了。
沈家住的是舊式的院子,家仆帶著葛薇蘭到左邊偏門的房裏去等著。那時院子裏的天井晃進來幾個人影,正是柴震。
他一見她便走了過來,神情微有詫異,一邊靠近,一邊大聲地說著:“範丞曜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也不怕有人橫生枝節,把你給捋了去,葛薇蘭小姐。”
她並不認得他,聽出他的語氣沒有什麼好感,葛薇蘭轉身想走,這種人大可不必理會。
柴震身後的一個小弟,先跨出一步攔住她。因為差點與他撞上,葛薇蘭驚叫了一聲。
“嘖嘖,還真是水做的人兒。”
她心裏有些緊張,可是她是個聰明人,這個時候千萬不可露出膽怯。葛薇蘭強撐著笑說:“上海的沈府裏,誰還有膽子捋走一個大活人,隻怕沈老爺也不會善罷甘休。”
他可以與青幫對著幹,隻是這政府與租界,他的確有所顧忌。她先給他將了一軍,不要緊,柴震迷起眼睛來,這樣才夠有趣,他手中還有另一張王牌。
“你可知道範丞曜的身份?”
她不屑地一笑,“知道又怎樣,青幫幫主?嗯?”
“真是天真,說得這麼輕鬆,想必你還不太清楚,就這四個字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他慢慢踱步到她的麵前,“我聽人說你爹前不久去世了?”
“這是家務事,不勞你關心。若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先行告辭。”她幹淨利落地轉身。
“三月三十一號,有個姓葛的賭徒在百樂門被人打成重傷,沒過幾天就去世了。”
身後飄來的話讓葛薇蘭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葛薇蘭小姐,你托阿笙打聽的事,其實他早就知道,隻是他一定沒有告訴你吧。你——可知道原因?”
她慢慢轉過身來,她的確相當好奇,他是誰,何以知道得這麼清楚?
柴震慢慢地說:“因為三月三十一號,範丞曜在百——樂——門。”
“什麼意思?”
“你應該清楚啊。”
是啊,就算他沒有說出口來,葛薇蘭隱隱在心中有了答案,她對自己說,不可能。她凜冽地看向他,“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你自然可以不相信我,隻是你可以去問問範丞曜看看,看他怎麼回答,”柴震捕捉到她臉色異常,他冷笑著說,“問問他是不是看著你爹被人打死!”
“不可能!”她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
葛薇蘭不相信這是真的。她匆匆去找範丞曜,想要問個明白。主屋的二樓,她看到萬小六在走廊上站著,她知道範丞曜一定就在裏麵,否則萬小六不可能守在外麵。
“嫂子,不能進去。”萬小六擋住她說。
葛薇蘭沒有時間去在意他怎麼稱呼她,隻是萬小六能攔住她,卻攔不住自那扇門傳來的對話。葛薇蘭聽到阿笙說:“其實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主意已定,這件事再不必提。”是範丞曜的聲音。
“曜哥,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沈小雨不可以?”
範丞曜在心底說,誰都不行,除了她。
阿笙跟在他身旁許久,哪會不明白他的心思,“男人三妻四妾,娶到沈家千金,葛小姐也可長伴身旁,熊掌與魚亦可兼得。沈老說得沒有錯,跑江湖的始終是跑江湖的,不如聯手起來,幹一番大事業。有政府撐腰,好過默默無聞。”
“處處受人限製,與租界私下販賣鴉片,阿笙,這樣的事情,你亦不會做吧。”
彼時大門被“砰”地推開了,範丞曜與阿笙同時轉頭,看到萬小六和葛薇蘭站在門外。
萬小六撓頭說:“曜哥,嫂子來了,我攔不住。”
葛薇蘭看到範丞曜不安的神色,他不知她聽到多少。阿笙退了下去,範丞曜向她快步走來,問道:“怎麼過來了?”
她懵懂地說:“因為等太久了。”她直接注視著他的眼睛,他受不住,心虛竟轉過頭去,不再看她眼睛。直至上車,他自始至終都握住她的手,卻不看她。
葛薇蘭在心中歎一口氣,她原以為他們並無私密,他應當告訴她來龍去脈。
車子快到學校的時候,範丞曜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她轉過頭去瞧他。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相視一笑,她說:“你先說吧。”
範丞曜笑著反問她說:“你要說什麼?”
他們隔得那麼近,葛薇蘭喉嚨一酸,要問嗎?要問嗎?她在心中反複地問著自己。她對柴震生出怨恨來,為什麼要告訴她啊?若這是一輩子都不知曉的私密,也許對她來說會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