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我終於知道父親和那個小女孩為什麼要用責備和傷心的眼光看我,因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失去了她。我沒有勇氣生下她,所以她自行離去來懲罰我這個懦弱的母親。有那麼一刻,我感覺已經抓住了父親的手,但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的魂魄拉回身體裏。醒來之後,我的神誌一直處在恍惚狀態,母親把我接到家中,所有人都用著小心到幾乎卑微的態度照顧我,而我對他們甚至沒有說一聲謝謝。

我的心空了,神空了,魂空了,隻剩一具軀殼留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直到胡文舉的到來。

“嗨!美女!”他臉上還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雖然我很想見你,但是實在不想以心理醫生的身份見你。”

我對他,居然還可以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真是神奇。

“哦,”他誇張地低呼,“我真的受寵若驚。你母親告訴我,你除了發呆,沒有任何表情,看來我對你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我緩緩開口,竟覺得對語言都有些生疏,“我隻是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他微笑了,走過來坐到我床頭,語重心長地道:“知道嗎?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當你習慣了由一個人掌控你的生活和情緒,就會漸漸遺忘如何自己處理空白時間。所以,當這種掌控消失時,你就變成了一個無根的遊魂。”

“你在暗示什麼?”

“唉!”他歎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個病人,怎麼總是一眼就能看穿醫生的意圖?”

我不語,隻是看著他。

他攤了攤手道:“我暗示什麼你心裏明白,有個人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我扭頭道:“我不想聽。”

他扳過我的下巴,“麵對事實,不再逃避,是心理治療的第一步。他叫我告訴你:他真的愛你,所以放你自由。”

我渾身一顫,臉色在他古銅色手指的映襯下更顯蒼白。

他繼續道:“你本來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了,是他的話激勵了你。他說:‘隻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他哭了,那一刻,我真正見識到一個男人被迫放開他心愛的女人的痛苦。我們倆一向看彼此不順眼,但是現在,我敬佩他。他在不懂愛的時候的確可惡,但是懂得了之後,他能夠做到‘愛她就放她自由’。說實話,我也未必有這種魄力。”

我再次別過臉去,幽幽地道:“我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魔掌,你不要再引我入深淵。”

“唉!”他再歎,“我覺得咱們兩個,你更像醫生,因為我的情緒總是被你牽動。天籟,”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深情地看著我,“我可不可以吻你?”

我直覺地打掉他的手,氣憤地道:“胡文舉,你是我的心理醫生,怎麼能對我提這種要求?”

他哀怨地道:“我是你的心理醫生,也是一個愛慕你的男人,我說過,如果哪一天你跟曲淩風徹底了斷了,請給我一個機會。”

“不。”我搖頭,“我再也不想碰觸感情。”

“為什麼?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胡文舉,你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心理醫生。”

他搖頭淺笑,“我是最好的,至少目前國內公認我是最好的。天籟,不要逃避,想想你遇到他之前的日子,沒有目標,沒有生機,沒有動力,沒有希望,你自己不也說,懷疑會發呆到死?遇到他之後呢?恨也好,愛也好,憤怒也好,傷心也好,你有了情緒,你真正是個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打算回頭,那麼就徹底遺忘,重新開始。我不是一定要勸你回到他身邊,也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我隻是要你積極地麵對今後的人生。”

我看著他澄澈明亮的眼睛,默默搖頭,破碎地道:“不要逼我,就算外傷,也需要愈合的時間,對不對?”

他點頭道:“那好,我給你時間,但是你要答應我,給我成效,不然我的名聲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我笑了,“砸了倒好,省得你那麼自以為是。”

“啊——惡毒,果然最毒婦人心!”我們一起笑了。

此後,他每天都到家裏來,美其名曰做心理治療,實際就是跟我打屁,但不可否認,這種輕鬆的朋友式的聊天使我漸漸走出了整日發呆恍惚的狀態。就像他說的,他對我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他斯文俊朗,幽默風趣,溫柔體貼,跟他在一起,沒有壓力,沒有恐懼,沒有大喜大悲,有的隻是輕鬆溫馨,一種平淡的單純的快樂。我早說過,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而我,為什麼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在他第二次提出要我給他機會的時候,我答應了。雖然我明知道自己不愛他,但是,有愛情不一定有幸福,而我相信,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好情人。

人,總是自私的,畢竟要多愛自己一點。我當初明知道愛曲淩風就是不愛自己,仍然傻傻地愛了,而這次,我要愛自己。

今夜,飄起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花輕輕柔柔,帶著一股新鮮和清冷。我坐在窗邊,嗬融了玻璃上的薄霜,靜靜地看雪。那無數個失眠看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囚禁我的暴風雨徹底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雪,沒有暴風雨的狂猛激烈,卻有著淡淡的體貼。可能,這就是我要的,可是,為什麼心底深處還是覺得空蕩蕩的?仿佛有什麼東西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窗台上放著一本雜誌,是文舉帶來給我打發時間的,我在《奇珍異獸》那篇文章裏看到一段報道:“極樂鳥,梵文音譯迦陵頻伽,是西方極樂世界裏叫聲最悅耳的神鳥,‘其聲清澈,柔軟和雅’,聽過它歌聲的人,會連自己是誰都忘掉。它有著美麗少女般的臉龐,人首鳥身,形似仙鶴,彩色羽毛,翅膀張開,兩腿細長,頭戴童子冠或菩薩冠,立在蓮花或樂池平台上。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在夢中的化身就是一隻極樂鳥。

“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那麼,夢中的我是愛著暴君的?怎麼會?我該恨他的不是嗎?可是,誰又知道,愛與恨之間的界線在哪裏?

我拉開窗戶,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平複心中雜亂的思緒,突然看到一條黑影一閃。我揉了揉眼睛細看,什麼都沒有,我試探地喊了一聲:“誰?”隻有我的聲音在空空的庭院中回蕩。難道真的是我眼花了?

天嬌推門進來道:“姐?什麼事?”她的房間就在我隔壁,大概聽到了聲音。

我回頭道:“我好像看到院子裏有人。”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人?大概是司機養的貓吧。”她走過來關窗戶,動作有些急切。

我用手擋住窗框,指著雪地上清晰的足印,“那也是貓留下的?”足印消失在房子的轉角處。

天嬌心虛地道:“也可能,也可能是司機出來找貓呢?”

直覺告訴我天嬌在說謊,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她在試圖隱瞞些什麼?

“天嬌,”我鎖緊她閃躲的目光,“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是誰?”她還在強辯。

我不做聲,定定地看著她,直看到她臉紅耳熱,最後投降地道:“好了好了,我說了。是,是,是……”

“是誰?”我心中已經隱約猜到答案。

她小小聲地道:“是哥哥。”

果然!我關上窗子,坐回床上。

“姐,”天嬌蹲在我麵前,“其實哥哥常常來看你,隻是不敢進來罷了。”

“為什麼放他進來?”

天嬌為難地道:“這也是他的家。”

“那好,”我躺下,蒙住頭,“明天我搬回爸爸的房子去。”

“姐,”天嬌急了,繞到我正麵,“何必做得那麼絕呢?為什麼不給他一次機會?”

我探出頭道:“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你不是比我更有資格恨他?”

“對,”她激動地道,“我比你更有資格恨他,但是從在急救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法恨了,那是一個愛你的男人。他對我的所做所為,都是因為愛你,雖然他做得很蠢。所以我原諒他,連我都原諒他了,你憑什麼不原諒?”

我搖頭歎道:“我對他,根本無所謂原不原諒,隻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很多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姐!”天嬌哽咽一聲。

我拍拍她的手道:“晚了,去睡吧。”

她看了我半晌,歎息著走了,我聽她的腳步聲不是回房間,而是下樓。是啊,我憑什麼不原諒他?傷害,已經成為往事,愛,他給我了,自由,他也給我了,惟一失去的就是孩子,但是我相信,他的痛不會比我少,我有什麼理由怪他恨他?不,我不怪他也不恨他,隻是不想再見,不願再想,曲淩風這個名字,應該在我生命中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