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十四具屍體(1 / 3)

夜凝夕(上)(安息香)

楔子

我慢慢側過臉,看了看那沒有一絲縫隙的黑色床幔,看不到陽光,世界被它厚重的質感隔絕在了外麵。

那麼,現在是什麼時候?朗朗白日?還是冥冥黑夜?

我伸出手,想撩開它看一看外麵的世界。還沒碰到,就被一隻大手扣定在枕側。

他的唇纏了上來,帶著粗重的喘息和濃濃的情欲。

我覺得自己像淹在水裏,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還想逃到哪去?”他問,用汗濕的頭發輕輕摩挲著我的側臉。

有點癢,我微微偏過頭,看著漆黑的床幔輕聲說:“不逃了,已經無處可逃。你要帶我去哪?”

呼嘯的海浪,顛簸的床鋪,這些都告訴我,我們在船上,而船行在海上。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去一個屬於我們的地方。”

“這個世界,還會有屬於我們的地方嗎?”我轉了個身,趴在床上。

“當然有,那是我們相遇的地方,那裏每一個角落都是屬於我們的回憶。”

心不由自主地抽痛,我默默歎了口氣,“司夜,告訴我,人為什麼要有記憶?為什麼越痛苦的事情記憶越清晰?為什麼有些人,就是無法學會遺忘?”

他用牙齒噬咬我的後頸,咬得很用力,毫不憐惜。脆弱的皮膚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回答了我的問題,卻有些偏離了主題——

“世界上對愛情最忠貞的狼族,就使用這樣的示愛方式。將那火爆濃烈的愛情凝聚在鋒利的牙齒上,用捕殺獵物的方式,去咬致命的頸部,讓愛人甜滋滋的血液流進自己的嘴裏。這才是最偉大、最神聖的愛情。”

他把牙齒紮進了我的肉裏,我聽到了皮肉撕裂的聲音。血淌出來,一部分流進他嘴裏,一部分滴在白色的絲被上。

我閉著眼睛,心髒的跳動因疼痛而加劇,在生命最脆弱的位置,有他加諸於我的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他用舌尖舔著我的傷口,語音模糊地說:“你不應該遺忘,也不應該把它當作是一種痛苦。這是一種儀式,莊嚴而神聖。就像走上聖壇的丈夫,為妻子戴上象征愛情的戒指。而我給你留下的是一生都無法磨滅的烙印。它比任何婚戒更牢固,更安全,它不會丟失,也無法遺棄。”

我轉過身看著他,這是一個有太多獸性的男人,從不肯向命運低頭,不懂規則,也學不會教訓。

他永遠不會明白,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成了站在宿命手心裏的兩顆安靜而無知的棋子。

一場被操縱的棋局,或許棋子是該毫無怨言的。

“司夜……恨我嗎?”

“恨!恨不得生吃了你。”

“那麼,看我痛苦你會開心?”

“是……”

“看我流血,你會興奮?”

“是……”

“你很快就會如願以償。”

心口一滯,一口鮮血就這樣噴了出來。這副身體早已千瘡百孔,能苟延殘喘到今天也算是個奇跡。

意識在遊離,過往的一切猶如浮光掠影在我的腦中閃現。

以前聽人說過:往生的人,在臨死前會將自己的前塵往事全部回顧一遍。因為往生後,那些記憶就會消失得一幹二淨,隻有這樣才可以讓人了無牽掛地遁入下一個輪回。

那麼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來往生?因為我竟然將早已塵封的記憶開啟,翻出了我一生的愛恨情仇。

人的記憶真的很奇怪。本以為忘記了,過了很久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忘記,隻不過是讓記憶更加清晰而已。

所以,當年的一切我仍曆曆在目,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忘卻。

可是,對我來說,記憶也是一種痛楚。憶起往昔,我的血仍會冷,冷到凝結成了冰。

三年前,荷蘭……

車子一路駛去,一直開到了這個城市的邊緣。我按下車窗,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抬眼望去,茫茫夜色中,路旁那片深遠的白樺林有一種說不出的寥落蒼涼。

車子放慢了速度,車頭緩慢地拐進了幾乎要隱藏在繁茂枝葉當中的岔路。剛到這裏,透過擋風玻璃就看見路邊立著一塊黑色的石碑,上麵刻著白色的龍形圖騰,那是軒轅家的印記。這塊石碑相當於一條邊界,告訴到這裏的人們,前麵的路還有兩旁森林下的土地都屬於這裏的主人——軒轅家的繼承人,我的哥哥,軒轅凝宇。

車在直行了大約三十分鍾後,轉過了一個彎路,兩旁繁茂的樹木突然分開,豁然開朗,一座完全中式複古風格的龐大建築,有些突兀地出現在麵前。

在這個完全西化的歐洲國家,修建一座規模如此宏大的中式建築,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這就是軒轅家曆代當家人居住的地方,是我和宇的祖輩留下的產業,軒轅家的根基。

這座城堡曆經多年的風雨飄搖,已經被整修翻新了不知多少次,整體風格卻一直未變。軒轅家曆盡的榮辱興衰,它是最好的見證。仿佛一位老人,訴說著百年的滄桑。看到它,你會有一種時空交替的錯覺。

這座城堡,過去屬於我的父親。而現在,它屬於宇。

我們的車最後穿過彎曲的灌木叢中的車道,停在了城堡大門前,一個黑色的鏤花鐵門,人們的視線可以穿過這裏,看著千米之後那座古色古香的建築。

車子等了一下,鐵門旁出現極細的激光束掃描車前麵的隱形標致,一分鍾後大門緩慢打開,車滑了過去。

這座城堡的前半部分,是當家人處理幫內事物的地方,總堂、刑堂、地牢、武器組都設在這裏。這是赤宇的總部,最尖端的武器,最優秀的人才都集中在這裏,在外麵找不到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

城堡的後半部,才是寓所。是曆代的當家人和其家眷居住的地方,現在,我和宇住在那裏。

我們的車行過一片花海,黃色的玫瑰花,是宇的母親的最愛。經過這麼多年,這裏一直都沒變過。

車子穿過了花園,來到了總堂。我和若冰從車上下來,走了進去。

這是城堡的主體建築之一,房子的舉架很高,大廳設有四個刻著雕金盤龍的金柱,大氣又不失典雅。

我們來到議事廳,還沒進門,就聽見杜仲年慷慨激昂的聲音從厚重的門裏穿出來。

“宇少爺,你現在是赤宇的當家人,有什麼是不能決定的?那些泰國人可是很有誠意的,他們願意以低於市價的百分之十的價格,把那批貨賣給我們。要是,你的祖父還在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放棄這麼好的賺錢的機會的,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聽後搖了搖頭,這些人竟然還不死心。

門口的守衛看到我,有些驚訝,“二小姐?!”

我點點頭,他們為我打開了門。我走了進去,若冰跟在我的後麵。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起來,嚷得麵紅耳赤的杜仲年看到我略微一愣,隨即也坐了下來,氣氛因我的突然到來而凝固住了。

我向長老們點頭示意,他們怯怯地回應我,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驚訝、畏懼和隱隱的不屑。一向如此,我見怪不怪了。

“凝夕,你終於回來了。”坐在議事桌首位的宇站了起來,快步走過來。在這裏,也隻有宇是真心希望我回來的。

“定好三個月,這次我可沒逾約。”我笑著回應他。

他卻皺起了眉頭,撩起了我的一綹長發問道:“怎麼把頭發弄成了這種顏色?”

我這才想起來,為了混進石龍的“無晝”,我把幾綹長發挑染成了酒紅色,還塗了很重的銀灰色眼影,擦了紫黑色口紅。

一副風塵女的模樣,實在不適合這種場合。我歉然一笑,“讓我上完香再說。”

議事廳坐北麵南的牆壁上,雕刻著一個巨大的金色龍形圖騰。圖騰下供奉的是曆代當家人的牌位,第六個牌位就是我的父親——軒轅啟。

我走到牌位前,點燃了三炷香,深深鞠三躬,然後用雙手奉上香。做完這一切,我坐在了議事桌首位左邊的第一把椅子上,那是我的位子,若冰站在我身後。

“凝夕,香港那邊怎麼樣?”宇問道。

我端起茶杯,輕呷一口,“很順利,我們已經控製了‘無晝’,元旭他們鎮守在那邊。當地的幫派紛紛投誠,前景很好。”

聽到有利可圖,那些老家夥笑得比花還燦爛。

“我早就說了,二小姐出馬,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就是,赤宇能有今天的成就,全仰賴二小姐的精明能幹。軒轅家有您,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我輕輕一笑,這馬屁拍得真是夠響的。

“剛才還沒進門,就聽見各位叔叔伯伯爭得很凶,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我放下茶杯,轉了個話題。

那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聲。最後,還是杜仲年忍不住了

“二小姐,我們是在和大少爺商量,跟泰國人合作的事情。大少爺說要征求您的意見,您看這事……”

“跟泰國人合作?當然可以。”

宇驚訝地看著我,“凝夕,你……”

“我就說嘛,以二小姐這麼精明的人,怎麼會有錢不賺呢?那這批貨我們就接了?”杜仲年笑得皺紋都擠在了一起,活像個核桃。

“當然可以接,我們赤宇有什麼是不能做的?以赤宇現在的武力和財力,如果幾位叔伯有興趣,我們參與作戰都行。”

大家一哄而笑,氣氛緩和了不少,杜仲年更是衝著我頻頻點頭稱是。

“但是,有一樣不行。我父親說過,赤宇不能再碰毒。”

我話鋒一轉,屋子裏又是一片死寂。

杜仲年馬上變了臉色,我對他宛而一笑,“杜伯伯,你說的貨……該不會真的是毒品吧?”

“二小姐,你這是在耍我。”

明白了我的意圖,他的老臉有些掛不住,語氣極為不滿。

“是你自取其辱!”我氣定神閑地看著他,慢條斯理的說。

“赤宇絕不再碰毒,這是我父親生前立的規矩。你現在要宇重做這種生意,就是要他忤逆父親的遺願。他不同意是天經地義的,你卻諸多不滿,你到底有沒有把軒轅家的人放在眼裏?在赤宇你是前輩,難道連這種淺顯的道理也要我來教你?”

幾句話咽得他啞口無言,在這麼多人麵前,我完全沒給他留情麵。

“哼,你也敢自稱是軒轅家的人?不過是個沒名分的私生女,人盡可夫的爛貨。”

此話一出,屋子裏的氣氛降至冰點。旁邊的人拉了拉他,示意他別再鬧下去了,可是此時的杜仲年已經惱羞成怒,口不擇言了。

“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們影堂最擅長什麼,咱們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靠著在床上那點本事嗎?軒轅凝夕,你囂張什麼?”

麵對他的口無遮攔,咄咄逼人,宇的臉色已經變了。

我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指甲。為了配合石龍的口味,我在每個指甲上都畫了一朵紅色的玫瑰,師傅畫得很好,但我仍然不喜歡。

我正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杜仲年的慘叫聲已經響了起來,若冰剁掉了他的四個手指。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宇。

我看著跪在地上,捂著手慘嚎不止的杜仲年,優雅地一笑,語氣極為平和地說:“我一向允許別人對我不屑,但是,別表現出來。”

其他人終於反應過來了,平時和杜仲年一個鼻孔出氣的幾個老家夥馬上拍案而起。

“二小姐,這太過分了。縱使他在言語上冒犯了你,可他畢竟為你們軒轅家賣命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怎麼能用這種極刑?”

“就算要罰,也應該經過刑堂,怎麼能在曆代當家的靈位前動私刑呢?”

“是啊,這太不把我們這些長老放在眼裏了,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抗議聲此起彼伏,宇的眉毛皺了起來。顯然,他也覺得我有些過分。

“若冰,這次是你的不對。”我緩緩地開口,“既然已經剁下來了,為什麼扔在那裏暴殄天物呢?拿去喂狗!”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我想他們一定認為我簡直不可理喻。

若冰遞給我一個黑色的賬本,然後撿起桌子上血淋淋的手指,轉身出去了。我想,他應該是真的把它們拿去喂狗了,他這個人向來認真。

我把賬本扔到杜仲年的麵前,“很眼熟吧,這是你的私人賬簿。沒想到,短短兩年時間,你就吞了赤宇四億公款。”

杜仲年那死魚般的眼睛充滿了驚訝和恐懼,其他的人也是目瞪口呆。

“杜伯伯,你也蠻精明的嘛。替你管過賬的人都被你割掉了舌頭,弄聾了耳朵,刺瞎了雙眼,剁掉了雙手。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難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嗎?”

“二小姐,念在他曾跟隨過你的祖父,怎麼說也算是你的叔伯輩的,你就饒他一命吧。”

我笑了,“誰說要他的命了?杜伯伯,你不是跟隨過我的祖父打江山嗎?那他是怎麼懲罰那些監守自盜的人,相信您還記得吧?”

杜仲年的臉已經死灰一樣的慘無血色,祖父當年的狠辣毒絕堪稱舉世無雙。

“凝夕,算了。人都已經廢了,饒他這一次吧。”宇開口了。

聽到宇為他求情,杜仲年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宇的褲腳,慘嚎著:“大少爺救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凝夕,你看……”宇為難地看著我,他眼中的意思我最懂。

我在心裏默默地搖頭,宇,你心太軟了。對有些人是不能留情的,特別是像杜仲年這種善於見風轉舵,卑鄙無恥的人。

可是,宇既然說話了,我就不會逆他的意思。

我瞥了一眼像狗一樣趴在宇腳下的杜仲年,冷冷地說道:“當家人可憐你,今天饒你一命。吞了赤宇多少,全都給我吐出來!

“還有,赤宇不再碰毒,這是死令。別以為有資曆就可以倚老賣老,影堂的人是沒什麼本事,不過殺你……不用在床上。”這話既是說給杜仲年,也是說給其他長老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