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訴傾情(1 / 3)

沉閨閣。

束芙靈躲在床上,全身軟綿綿的,使不出氣力。

模糊中,有人為她探脈,粗糙的手,有點像她父親的手,帶著慈愛與嗬護,她輕輕地低低地喚了一句,“爹……”驀然地憶起她全家已經有斬首示眾的事,她猛地睜開了雙眼。

雖然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可是並非她那個鍾愛穿青衣的父親,她心裏嘲笑了自己一下,她還心存什麼希驥呢?

為她探脈的人是言鈺懷請回來的大夫,一身褐色的長袍,臉慈目善,頭發已經花白了。“言狀元,小姐身體並無大礙,隻是憂思過重,身體薄弱,又吹了寒風,感染了風寒,隻要靜養幾天便能全愈。”

“謝謝韓大夫了。”言鈺懷對韓大夫點了點頭,視線調到束芙靈身上,見她醒了,馬上問:“顏儀,你覺得如何了?”

紅鸝倒也機靈,“韓大夫,這邊請。”

韓大夫識趣地一點頭,跟著紅鸝離開,留下空間給這對青年人。

“顏儀……?”見她不答話,言鈺懷再次問道。

束芙靈慢慢地理清事情的前因後果,她剛才暈倒了,然後他把她送回來了。“言狀元,顏儀沒事。隻是給言狀元添麻煩了,心中有愧。”

言鈺懷並不介意,“顏儀想得太多了,剛才大夫才說你憂思過重,需要靜養。你該聽從大夫的話,好好地靜養,少想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顏儀,那些事已經過去了,想多反倒傷了身子。”

束芙靈沉默了良久,這才無力地點點頭。

言鈺懷又道,“折騰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說著邊扶她躺下,並替她掖了掖綿被。

束芙靈乖巧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柔和地覆蓋下來,在蒼白的臉龐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靜寂得像個尚未滿月的嬰孩,很快地沉沉地入睡。

言鈺懷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脆弱得似乎下一刻變會化成碎片的白皙的臉孔,擰著的眉揭露她的不安的情緒,他輕輕地扯開唇笑,伸手撫平了她眉宇間的皺折,黑得發亮的含情目慢慢地斂起似有若無的風流麗光,束護花一生都要保護的最鍾愛的女兒,竟是如此單純純淨的女子,柔弱得叫人忍不住去憐惜嗬護。

靜了半晌,言鈺懷似是想到什麼,唇邊的笑意更甚,帶著笑意,他緩緩地離開了沉閨閣。

束芙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見他的父親——束護。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回到了束府,那個大得像個迷宮似的家。

束護一身青衣,暗暗的,像夏天裏綠得近乎墨似的葉子。他的身材頎長,又是穿著青衣,就像一根俊秀的竹子。

束芙靈看到父親臉上熟悉的溫柔,那明亮的眼角,慈愛地喚她,“靈兒。”

“爹……”十五歲的她仰著臉,目光如波粼,微微起伏。

束護揉揉她的頭,不知不覺已經十數年過去,當初那個懷抱著的嬰兒如今已經成了娉婷的大姑娘,雖然沒有傾城之姿,但性情卻十足她的母親,懂得收斂自己的才華,可惜卻不是男兒身,但也幸好不是男兒身,官場黑暗,他真的不希望她涉足其間。

如他,如今已經勢如騎虎,難以抽身其中。

“爹,你看起來很累,女兒為你按摩好不好?”她眯著眼睛,如水墨畫般漂亮的眼睛洇開來,她輕巧地笑著,淡淡的輕愁抹過眉宇。

束護確實很累,三十幾歲的他麵容英俊卻略顯憔悴,頭發竟是未老先衰地發灰,與他那雙睿智的而迥然有神的黢黑的眼眸相比起來是如此的不合襯。

“有勞靈兒了。”他望了眼遠處的公文,決定暫時放下,當一回普通家庭裏的父親,享受與子女的天倫天樂。

束芙靈微笑不語,拉著他粗糙的手,走向不遠處的椅子,把他按坐在椅子上,人繞到椅子後麵,力道不輕不重地捶打著他纖細卻又寬闊的肩膀,“舒服嗎?”

束護合上雙眼,“靈兒倒不像是生手。”

束芙靈調皮地吐吐舌,這可是多次練習的結果。“那是靈兒天資聰敏的原因。”

束護笑出聲來,“我束護的女兒能不天資聰敏麼?”

她嬌笑出聲來,“爹,你還真的不臉紅呢。”

束護反倒不笑了,頗嚴肅地道,“靈兒,有時候爹真的希望你能笨一些。”

束芙靈動作沒有停,“女兒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聰明人。”人外有人,山外有外。

“靈兒,有時候聰明人反被聰明誤。”束護澹然道,“靈兒,如果……有一天爹死了,你怎樣?”他靜靜地問。

束芙靈的動作一下子僵住,“爹,你在說什麼?靈兒才不要爹……死呢!”她皺著眉頭輕嚷,眼中的憂傷深深的。

“靈兒,你是知道的。”束護伸手拉過停在他肩膀的小手,放在手中,輕輕地拍打著,似是在安慰她,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爹,難道……不可以辭官離開嗎?”她急急地問。

束護輕笑著,“靈兒,爹欠那個人的是要還的。”

束芙靈低著頭,眼眶微紅。“可是……那些事情都不是爹所願意去做的,爹……”

“傻孩子,帝王本是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呀。”他語氣帶著些許的傷感,過了一會兒,他的語氣陡然一轉,“但靈兒,無論如何,我亦不會把你牽涉進去……”

“爹……”她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

“傻孩子……乖,別哭……”束護站起來,拉過束芙靈摟在懷中,柔聲安慰著,“靈兒,我也不想佳杏等得太久呀……”

佳杏是束芙靈的生母的名字,更是束護一生鍾愛的人的名字。

“爹……爹……”她低低地叫著,似在喚回些什麼。

然後,她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小姐,小姐,你怎麼了?”是紅鸝的聲音,很急切。

她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束護青衣翩然地站在她麵前,喚她:“靈兒……”

紅鸝的聲音變細了,很快便消失了。隻剩下青衣袂袂的束護帶著笑地看著她,她和他站得很近,她看見他眼中倒映著她帶著憂傷的臉龐……

“爹……”她向他撲了過去,可是卻撲了個空,束護仍然微笑地看著她,可是身體卻是虛空的,她抱不住。

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若青蔥,像一根根陰深的白骨,泛著寒光。

“顏儀……快醒過來,你被魘住了……顏儀……”耳畔傳來一把有點熟悉卻又難以憶起的聲音,忽遠忽近,飄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