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京中派了人了催,車夫加快了車程,才兩日半,便到了京城。正是正午。這日的陽光有些熱,坐在馬車中也微微出了汗。若水煩躁地扇動手中的團扇。外麵車水馬龍。京城,果然是繁華之地。若水想起曾經自己偷偷跑出來玩,差些迷了路,最後萬幸碰上京城府尹,才將她送了回去。往事曆曆在目,卻已物是人非。想這些,隻是徒留悲傷。若水搖搖頭,想要把回憶從腦子中甩去。卻聽見前頭傳來喧嘩聲。最前頭的馬車是蘇素的,之後是如蝶,最後才是若水的。“怎麼了?”若水掀起簾子,問小雅兒。小雅兒伸著脖子探了探:“小姐,好像是蘇小姐的馬車撞了人,奴婢去看看。”話畢一溜煙跑了。若水擔心。這京中遍地是皇親,到處是貴胄,萬一惹了什麼不能惹的人就不好了。一會兒小雅兒便跑了回來:“小姐,不好了!蘇小姐的馬車撞了大麻煩來!”氣沒喘一口,便接著道:“你猜她撞的是誰?定北將軍趙是!那位將軍發了好大的脾氣!”趙是?若水嚇得縮進馬車。
趙是是父皇在位時的少將,亦是容妃的遠房親戚,她曾跟父親到營中去了幾次,這趙是是認得她的。若真鬧將起來,怕是不得不打照麵,這樣一來,肯定得傳到容妃的耳朵裏去。前頭的喧鬧聲越來越大聲,若水隱約可以聽到趙是那粗獷的聲音:“什麼兩江總督的女兒,我趙是可是皇親國戚,擋我的路,爺答應,爺的馬鞭不答應!”說著就聽見一聲響亮的抽馬鞭的聲音,前頭的人嚇得四處串散。若水心中著急,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在焦急處,卻聽見前頭有了如蝶的聲音。“趙將軍且不要發火,聽小女子一言。”聲音竟是鎮定自若。“你又是什麼人,最近這京城是怎麼了,這麼多娘們!”趙是的話引來隨從的一眾哄笑。“家父乃蘇州知府沈章。”如蝶有隱隱的驕傲。若水知道她驕傲的是什麼。雖然沈章是一州知府,位在兩江總督之下,但是沈章在任蘇州知府之前,曾在沙場上爭戰過十年,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而兩江總督是文官出身,在趙是這樣的粗人看來,自然是沈章的名字比較響亮。果然,趙是的聲音緩和了些:“哦,是沈副將的女兒。”如蝶趁機道:“我想趙將軍該知道,當今皇上登基,昭告天下大選秀女之事。”趙是道:“當然知道。大選秀女,充實後宮。那又怎麼樣?”“將軍知道選秀,卻不知道這位蘇姑娘和我們沈家姐妹都是上京待選的秀女吧。”“啊?這……”趙是的聲音中有了明顯的氣懦。看來趙是雖然是粗人一個,卻也知道秀女萬萬是得罪不得,萬一將來得了皇上的寵,在枕邊吹吹枕邊風,那大難臨頭還不是朝夕間?退一步講,就算這秀女將來得不了寵,塵埃未定之前也是集萬千關注在一身,這樣的事傳皇上耳朵裏,也還是大大影響仕途的事。“宮中的大人有命,今日要趕到千福門,我們才走得急了些,不想撞了大人的馬,還請將軍大人有大量,行個方便。”如蝶亦不緊逼,給了趙是一個台階下。安靜了一會,就聽見了趙是道:“那好,今日之事本將就不計較了。”話畢,便響起一陣遠去的馬蹄聲。若水鬆了口氣,心中不由佩服如蝶。
不多時,便到了乾華門。在宮中住了14年,若水從未來過這千福門。乾華門在皇宮南門,是西南角上的側門,曆來是秀女及一些不甚重要的皇親進出皇宮的宮門,尊貴如她,進出當然都是走正南的乾華門。當然,除了偷偷溜出去的幾次。下了馬車,“千福門”三個字便赫然闖進她的眼簾。那斑駁的色彩,那泛光的鐵釘,那整齊的禦林軍,都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這就是皇宮,還是那樣的宮牆,還是那樣的大門,甚至禦林軍的軍裝的都未曾改變,但是,她卻變了。她不再是那個被捧在天上的明月,不再是父皇手心裏的明珠,而是一個待選的秀女,而最終,她的命運將是宮女。正在她沉浸在深深的回憶中時,前頭來了一位總管打扮的太監:“幾位可是兩江總督之女蘇素,蘇州知府之女沈如蝶沈若水?”她們忙不迭地點頭稱是。那太監將她們打量一番,微微點頭:“快進去吧,就等你們了。”話畢身後來了三個宮女,上前攙了三位姑娘。宮中規矩,秀女入宮,除了自己本人和幾樣要緊東西,是什麼都不能帶進皇宮的,隨身的丫頭亦是。這三名宮女便是替代丫頭的。若水倒沒什麼,在沈府隻呆了一年,與小雅兒雖然感情好,但也沒到姐妹情深的地步,倒是蘇素和如蝶,拉住祁紅,小穗兒落了幾行淚。也沒多說,便匆匆跟著進了千福門。踏進千福門那一刻,若水心中竟然有了微微的顫抖。隻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微微的顫抖是為了什麼而來,是因為重回故地而感慨?但願她能平安地踏出這高牆深宮。秀女們被集合在皇宮西麵的雛鳳宮的萬華殿。這次應選進宮,依製是24名秀女。從前朝——也便是若水家坐的天下開始,後宮依製是兩年小選,三年大選。小選24名,從公卿士族臣屬名媛中選,稱為秀女;大選則無限數,不過一般會在百餘名左右,選的是納寒門小吏的小家碧玉,稱為待選。24名秀女中,最後能夠成為皇帝的妃嬪的,不過七八人,其餘的,大多是留在宮中侍奉4年便遣送出宮配嫁。而待選則沒有這個福氣了,沒有被選中的,隻能一輩子留在宮中,直到老死。
若水細細地觀察了殿中的秀女,果然個個姿色不凡,儀態萬千。父皇在世時的後宮也並未有如此風光,若水心中深深地歎了口氣。在這群美人之間,自己隻能算是中上水平,倒是如蝶,亦能算是風華無限。看來要落選,倒無需花什麼心思,隻要裝些傻,充點愣,也便是了。這時,先前的那位公公領了另一名公公到了。若水認得這名公公,是統管西皇宮的劉福良。不過倒不怕他認出自己來,因為她住的是內宮,隻是見過他幾次,而且那幾次,他都是畢恭畢敬地低了頭的,壓根沒看見她的容貌。這時,劉福良開口了:“各位姑娘,奴婢是這西宮的總管劉福良。這次受了皇上的委任,總管選秀之事。從今日起,兩個月之內,各位將在這雛鳳宮接受專門的訓練。”劉福良環視了一眼,繼而又尖聲說道:“其餘的,咱家也不多說了。隻是有一點,咱家得醜話說在前頭。”殿下的女子個個屏氣噤聲,聽得仔細。“這後宮中,總有那麼幾股風,不安分,時不時地想刮起來,刮起風沙來。咱家雖老,卻還沒得畏風的毛病。如果這風刮起來了,咱家就會讓它刮不出這雛鳳宮。”這話聽在心裏,若水心中不禁暗笑。這風,怕不是雛鳳宮裏能刮的起來的。怕隻怕那宮外的風,想要刮進這些美人堆裏。側身看了看如蝶,那眼中的光芒竟是那樣的閃亮。
接下來是幾名管事姑姑捏著名單將殿中的姑娘分院。若水和蘇素被分在了東院中,如蝶被分在西院。正念著,卻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我不要,我不要分在西院!”原本安靜的殿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若水循聲找去,卻見是一個紅衣打扮的女子,頭上掛的是一套純金打造的百花釵,一張尖俏瓜子臉漲了個通紅。這時,身邊有名女子輕輕扯了扯若水的衣袖。若水轉頭看去,隻見是一張精致小巧的臉兒,一雙含明眸閃閃,嘴角揚笑。“那是當今太後的侄女,皇上的堂妹妹。”那女子輕輕地告訴她,“這次選秀,她可是一準的頭名。”難怪如此囂張。隻見劉公公滿臉堆笑:“連小姐,這是太後娘娘的旨意,奴才隻是……”聽見這話,那位連小姐才悻悻地站到了西院那邊。宮中有傳言,東院風水好,出過好幾任皇後,怕這連姑娘也是盯上了皇後的位子,為討吉利才想住在東院。若水搖頭。這進了宮來的女子,誰都想坐皇後。可是皇後的位置隻有一個,豈是人人都可以坐的?爭來奪去,到最後還是成了別人的棋子罷了。就是最後坐上後位的人,心中又會有幾分喜悅?自己的母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在萬華殿聽完訓示之後,若水便和其他秀女一同被領到各自分配的院子去。因為有嬤嬤領著,若水不好與姐姐道別,兩人隻是互相使了個保重的眼色,便匆匆跟著人群湧了出去。出了萬華殿,要向東經過一條石子甬道。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言語,隻是都拿眼角打量著身邊的人。若水也不例外。她略略一看,便看見剛剛和她說話的那名小巧的女子也在列中,微微一思索,想起來她好像是什麼門下省主事的千金,姓林,喚做玉萱,其他幾人,卻一時沒有印象。這麼一會兒,便到了西宮的東院。一進院門,便看見院子裏整齊地站了兩排宮女太監,若水粗粗一數,是六名太監八名宮女,其中有兩名宮女是管事姑姑的打扮。瞧見一幹秀女進門,兩名管事姑姑忙迎上來,先向6名秀女行了禮,又向嬤嬤行了禮,又報了名叫容蘭,紹蘭。若水留心看了看,隻見那名叫容蘭的,容貌姣好,一雙丹鳳眼不住地在打量6名秀女,看起來是個機靈的人物,而那紹蘭,微胖身材,臉上堆滿溫和的笑容。幾名秀女一一見過管事姑姑之後,便由事先就分配好的宮女領著進屋休息去了。秀女的屋子按例是兩進的格局,裏一間作寢室,外一間則坐休息待客之用。撥給若水的宮女叫笙兒——宮中規矩,凡下等的宮女,賜名都以兒字結尾,稱作丫頭;上一級則為普通宮女,多以花名取名;最上級的為侍女,她們是主子身邊最親近的人,幫助主子管理下人,打理財物或迎來送往之事,也可以說是主子的心腹,有時主子給臉,興許還能用自個兒的本名作稱。而丫頭大多做些燒火洗衣的粗活,是宮女中最最下等的,但逢選秀之時,人手不夠便從中挑出些白淨的侍候秀女,若是伺候的好了,將來主子拉你一把,留在身邊服侍也不是不可能。撥給她的小太監小全亦是新進宮不久的。若水心裏明白,這不是管事的故意給臉色,而著實是宮裏的規矩——沒受封的秀女,有些甚至比不上妃嬪身邊的宮女,心下也沒計較,便和笙兒小全交代了兩句,便更了衣歇下了。連日的趕路,已讓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到底還是那副公主的身子骨。她在心中無奈地暗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