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書篇(3 / 3)

箕子

《前漢·儒林·孟喜傳》曰:“蜀人趙賓好小數書,後為《易》,飾《易》文,以為‘箕子明夷,陰陽氣亡箕子;箕子者,萬物方荄茲也。’”顏師古注雲:“《易·明夷卦》彖曰:‘內難而能正其誌,箕子以之。’六五爻辭曰:‘箕子之明夷,利貞。’此箕子謂商父師說《洪範》者也,賓妄為說耳。”觀國按:虙犧作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則爻辭乃文王所作也。方文王重爻之時,箕子之明未夷,至紂不道,箕子奴,然後箕子之明始夷。武王伐紂,一戎衣而天下大定,乃反商政。釋箕子囚,封比幹墓,式商容閭。當此時,箕子之明雖夷,而利貞,故明不可息也。以此考之,則箕子之明夷,其在武王之時乎?文王重爻之時,於明夷六五之辭,不應豫言箕子之明夷,此學者素以為疑也。趙賓訓《易》,欲避此疑,故謂箕子者,陰陽之氣,萬物方荄茲,非商紂之箕子也。顏師古不悟其意,乃引《明夷》卦爻之辭以釋之,夫學者豈不知商之有箕子耶?趙賓之說雖鑿,而師古原不曉其因也。或說謂文王重卦而其辭則周公、孔子之作,如此則明夷言箕子不礙矣。

介雞

《春秋》昭公二十五年《左氏傳》曰:“季、郈之雞鬥。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杜預注曰:“搗芥子播其羽。或曰以膠沙播之為介雞。”觀國觀《史記·魯世家》曰:“季氏與郈氏鬥雞,季氏芥雞羽,郈氏金距。”司馬遷改介為芥,而杜預用其說以訓《左傳》耳。觀國按:介與芥不相通用。介者,介胄之介也,介其雞者,為甲以蔽雞之臆,則可以禦彼之金距矣。司馬遷誤改介為芥,而杜預循其誤,既自以為疑,又增膠沙之說。夫以膠浹沙而播其羽,是自累也,又惡能勝彼雞?大率司馬遷好異而惡與人同,觀《史記》用《尚書》、《戰國策》、《國語》、《世本》、《左氏傳》之文,多改其正文。改績用為功用,改厥田為其田,改肆覲為遂見,改宵中為夜中,改谘四嶽為嗟四嶽,改協和為合和,改方命為負命,改九載為九歲,改格奸為至奸,改慎徽為慎和,改烈風為暴風,改克從為能從,改浚川為決川,改恤哉為靜哉,改四海為四方,改熙帝為美堯,改不遜為不訓,改胄子為稚子,改維清為維靜,改天工為天事,改底績為致功,改降丘為下丘,改納錫為入賜,改孔修為甚修,改夙夜為早夜,改申命為重命,改汝翼為汝輔,改敕天為陟天,改率作為率為,改宅土為居土,如此類甚多。又用《論語》文,分綴為孔子弟子傳,亦多改其文,改吾執為我執,改毋固為無固,改指諸掌為視其掌,改性與天道為天道性命,改未若為不如,改便便為辯辯,改滔滔為悠悠,如此類又多。子長但知好異,而不知反有害於義也。

臧否

臧否之否音鄙,臧者,善也,否者,不善也。《書》曰:“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陸德明《音義》曰:“否音鄙。”《易·遁》卦九四:“好遁,君子吉,小人否。”王弼注曰:“否音臧否之否,君子好遁,故能舍之;小人係戀,是以否也。”《鼎》卦初六:“鼎顛趾。利出否。”王弼注曰:“否,不善之物也。”《抑》詩曰:“於乎小子,未知臧否。”《烝民》詩曰:“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小旻》詩曰:“國雖靡止,或聖或否。”《春秋》昭公五年《左氏傳》曰:“一臧一否,其誰能當之?”諸葛孔明《出師表》曰:“陟罰臧否,不宜異同。”張平子《西京賦》曰:“街談巷議,彈射臧否。”以上否字皆音鄙,俗或讀音缶,則誤矣。嵇叔夜《幽憤詩》曰:“民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五臣注《文選》曰:“否,平鄙切。”若如五臣注,則平鄙切乃音備,是泰否之否,非臧否之否矣。今《禮部韻略》上聲旨字部內否音鄙,注曰:“臧否也。”《新製》雲:“按《詩》‘未知臧否’,《釋文》音鄙,如此之類,全句即許於此韻內押,如散押臧否之類,即許與有字韻內否字通押。”觀國按:有字韻內否字音缶,若散押臧否,亦是音鄙,豈可遽變而音鄙耶?凡上有臧字,則下當音鄙,此一定不可易也。《新製》乃元祐五年太學博士孫諤校對《禮部韻略》而奏請,引《周易》《師》卦曰:“師出以律,否臧凶。”《釋音》曰:“否〔音〕鄙,惡也。”馬、鄭、王肅曰:“否音方九反。”《左傳》隱公十一年曰:“師出臧否,亦如之。”《釋音》曰:“否音鄙,又方九反。”觀國按:《周易》、《左傳》皆存兩音者,蓋陸德明不能稽考訂正之,而存兩音,使後人自擇之也。孫諤奏請,又不能決於去取,故有許通押之文,且音鄙、音否二字,音與義皆不同,實不可通押。

胥靡

《史記·儒林傳》曰:“申公為楚太子戊傅,戊不好學,胥靡申公。”徐廣注曰:“胥靡,腐刑。”《前漢·儒林傳》曰:“胥靡申公。”顏師古注曰:“胥靡,相係而作役。”《前漢·楚元王傳》曰:“王戊與吳通謀,申公、白生諫不聽,胥靡之。”應劭注曰:“《詩》雲:‘若此無罪,淪胥以鋪。’胥靡,刑名也。”晉灼注曰:“胥,相也。靡,隨也。古者相隨坐輕刑之名。”顏師古注曰:“聯係使相隨而服役之,故謂之胥靡,猶今之役囚徒以鎖聯綴耳,而雲隨坐輕刑,非也。”《史記·賈誼傳·鵩鳥賦》曰:“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徐廣注曰:“胥靡,腐刑也。”《前漢·賈誼傳·鵩鳥賦》曰:“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張晏注曰:“胥靡,刑名也。傅說被刑,築於傅岩。”顏師古注曰:“胥靡,相隨之刑也。”觀國按:《書·說命》曰:“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於天下,說築傅岩之野,惟肖。”孔安國《傳》曰:“傅氏之岩,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經,有澗水壞道,常使胥靡刑人築護此道。說賢而隱,代胥靡築之以供食。”以此知《鵩鳥賦》雲“傅說胥靡”者,乃服役之刑也。《莊子》曰:“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又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鹹)〔成〕玄英疏曰:“胥靡,徒役人也。”揚雄《解難》曰:“胥靡為宰,寂寞為屍。”蓋胥靡者,刑役之人,於死生則輕而無顧藉,故登高而不懼,不畏險也。胥靡為宰,無重累也。城既十仞,而又壞之,則築役之勞未已,此胥靡之所苦也。凡此又以見胥靡者,服役之刑也。腐刑無役,若以胥靡為腐刑,則傅說不應有版築之役矣。《史記·佞幸傳》曰:“李延年坐法,腐。”然則《史記》正言腐,不謂之胥靡也。又胥靡亦邑名。《春秋》襄公十八年《左氏傳》曰:“蒍子馮、公子樂率銳師侵費、滑、胥靡。”杜預注曰:“胥靡,鄭邑。”又昭公二十六年《左氏傳》曰:“王入於胥靡。”杜預注曰:“胥靡,周邑,本鄭地。”又定公六年《左氏傳》曰:“鄭於是乎伐馮、滑、胥靡、負黍、狐人、闕外。”“晉閻沒戍周,且城胥靡。”杜預注曰:“鄭伐周六邑。”諸史地理書亦不言胥靡地名之義,蓋不可考也。

孔子生

《史記·孔子世家》、《魯世家》、《十二諸侯年表》皆曰魯襄公二十二年,歲在庚戌,孔子生。魯哀公十六年,歲在壬戌,孔子卒,享年七十有三。然《公羊傳》曰:“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何休解曰:“歲在己卯。”又《穀梁傳》曰:“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子,孔子生。”然則《公羊》、《穀梁》與《史記·世家》、《年表》皆不同也。觀國按:《春秋》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蓋十月朔為庚辰,則二十一日為庚子也,十有一月無庚子矣,《公羊》謂十有一月庚子者,誤也。魯襄公二十一年,歲在己酉,而何休謂歲在己卯者,誤也。孔子享年七十三,以歲計之,當魯襄公二十二年生,是歲周靈王二十一年,歲在庚戌也,而《公羊》、《穀梁》皆雲襄公二十一年,誤矣。《史記·五帝紀》曰:“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堯崩。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踐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觀國以《史記》文考之,舜壽百歲也。然《尚書·舜典》曰:“舜年三十登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蓋三十登庸,三十在位,服堯喪三年,其一在三年之數,為天子五十年,凡壽一百一十有二歲。此孔子所定之書也,則知《史記》為誤矣。《史記·六國年表》“周元王元年”,徐廣曰元年己醜,皇甫謐曰元年癸酉。又周貞定王元年,徐廣曰元年癸酉,皇甫謐曰元年癸亥。觀國按章衡《編年通載》:“周元王元年,歲在己醜。周貞定王元年,歲在癸酉。”以此知徐廣之說為是,而皇甫謐之說非也。

納幣

禮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謂之六禮,而不謂之納幣。《春秋穀梁傳》曰:“禮有納采,有問名,有納征,有告期,四者備而後娶,禮也。”範寧解曰:“納采者,采擇女也。問名者,卜吉凶也。納征者,納幣也。告期者,告迎期也。”然則納幣者,禮之納征是已。《周官·媒氏》曰:“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鄭氏注曰:“納幣也,五兩、十端也。”引《雜記》曰:“納幣一束,束五兩,兩五尋,然每端二丈。”觀國按:束帛為十端,每端二丈,則是以四丈為一兩,中屈之成兩端,五兩為十端矣。不謂之十端,而謂之五兩者,蓋用五兩而中屈之成十端,其本則用五兩而束之,則見其有十端也。或曰入幣,或曰納幣者,《周官·媒氏》通言嫁子娶妻用幣之數,故曰入幣。若夫問名、納吉而後納幣者,問名、納吉則事已定矣,事已定,則男家納幣於女家,致恭以成禮,蓋男下女之意也。故《春秋》書納幣者,皆親事已定而後納幣也。《春秋》又書逆女,乃先納幣而後逆女,禮之序當如此耳。《春秋》莊公二十二年:“冬,公如齊納幣。”《左氏》無傳。杜預解曰:“喪母未再期而圖婚,非禮也。”《公羊》、《穀梁》皆曰:“親納幣,非禮也。”觀國按:僖公二十一年秋七月戊戌,夫人薑氏薨。至二十二年冬,公如齊納幣。方是時,母喪一年有半,是母喪未再期而圖婚,故《春秋》書納幣,以其非禮也。又《春秋》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齊納幣。”《左氏傳》曰:“襄仲如齊納幣,禮也。凡君即位,好舅甥,修婚姻,娶元妃以奉粢盛,孝也。孝,禮之始也。”觀國按: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乙巳公薨,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齊納幣。則自僖公薨至文公二年冬,未滿二十五月,是亦居喪而圖婚,與莊公居喪納幣一也。《左氏》乃曰:“襄仲如齊納幣,禮也。”有以見左氏之誤也。《公羊傳》曰:“公子遂如齊納幣,譏喪娶也。”《穀梁傳》曰:“公子遂如齊納幣。”範寧解曰:“喪製未畢而納幣,非禮也。”以《春秋》文及三《傳》考之,《左氏》之誤昭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