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算過無數種七哥會采取的方法,就是沒有想到眼前這一種。

司馬昂站在靜悄悄的營寨前,瞪著大搖大擺晃入軍營的一幫人馬,啼笑皆非。

有誰見過兩軍對壘,請來的救兵手上拿的不是兵器,居然是水桶、臉盆、瓢子這一類什物的?

再者,又有聽過兩軍對壘,打倒敵人的方式不是對陣廝殺,居然是用迷香藥倒敵人的?

並且,被藥倒的不僅是二萬敵軍,連他們這邊的五千人馬也一個不少——呃,除了他以外——統統被放倒,一齊去見周公。

若非他對自家的藥物免疫,隻怕也難幸免。

司馬昊與乃弟兩兩相望,對瞪三分鍾後,耐性告罄,“小九,你這是什麼眼神?我這法子又簡單又省力,有什麼不好?”

不費一兵一卒,成功達到目的,多麼完美?

他帶來的大隊“運水工”秩序井然,走入各個營帳,片刻,帳中傳來一連串潑水聲,以及更熱鬧的呻吟聲。

司馬山城獨家秘方配製的蒙汗藥。

若非為了買齊這龐大數量的藥草並加以調配,他也不需拖到今晚才出手。

司馬昂啞然,搖頭道:“七哥,虧你想得出這麼損的法子。”

這一招不分敵我,一視同仁,的確是出人意料,讓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到。

“什麼叫做‘損’呀?”司馬昊皺起濃眉,對自家小弟的形容詞非常有意見,“《孫子兵法》讀過沒有?我這是‘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當然不能先向你透露風聲了。如果你讓他們事先防備,引起敵人注意,他們也叫部下事先防備,那我這出奇兵,豈不是沒有效果了嗎?”

誰會想到他會連自己人也放倒?正因為人人都覺得不可能,他才輕易得逞。

嗚,他這可是形勢所迫呢,而且他成功地救了小九呀,為什麼還要給他罵是“損招”?

司馬昂想了想,溫雅的笑容在月光下淡淡展開,“七哥說的有理,是我失言冒犯了。”

淺淡溫柔的笑容下,連清冷的月光都像是柔和了起來,司馬昊看得一呆,搔頭道:“自家兄弟,你不用跟我客氣。”

嗬嗬,終於又看到小九的笑臉了呢,好高興哦。

因為其他各兄弟的脾氣都“不太好”,司馬昂在其間起到像是潤滑油般的作用,故而與其他人的感情最為深厚。

至少有司馬昂在時,他們是絕對打不起來的。自司馬昂從軍以來,兄弟間口角實仗,不知往上翻了幾重。

“不過……”司馬昂笑容不變,添上一絲促狹,提醒著司馬家老七,“‘司馬昂眠香散’的配方好像很貴的吧?七哥這麼大手筆,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李世民的情報源並無失誤,“智比孔明,性似翼德”的形容亦是十分貼切,不過還是很重要的一點,好像被忽略了。

五大三粗,長相與張飛也十分接近的七哥,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鐵公雞。

司馬昊的嘴角抖了抖,往下一垮,“何止?為了綁外麵那些人,我還買了二千條新繩子呢。”

十個人一串,兩千肉粽,新鮮出爐 。

再加上二萬五千人份的藥量,一千個藥鼎,前後花了他十五萬八千三百二十一兩七銀八分銀子,嗚嗚,想到就肉痛。

呃,至於他在敵人帥帳中搜出的金銀財寶約折合紋銀九萬兩,屬於高度機密,絕不透露,死也不上交。

司馬昂身邊的帳門抖動,李世民與一眾將領頂著滿頭水珠,走了出來,向司馬昊致謝。

司馬昂看一眼眾人濕答答的狼狽相,睥一眼七哥笑嗬嗬的心虛樣,了然於心。

除了潑水之後,“眠香散”其實另有解藥,可以讓他們更快蘇醒,並且不會像現在這般有輕微頭疼的後遺症。七哥大概嫌解藥要花錢,所以選擇了這樣省錢的方法。

如此一來,除這些高手外,那些普通士兵大約要半個時辰後才能行動自如。而外圍的敵人至少要到明天清晨才會清醒過來。

李世民按著刺痛的太陽穴,止住針刺的痛感,好奇地道:“請問七公子是如何控製風向,使迷香盡數吹向我們這些分散的營地的?”

司馬昊對待外人沒耐心的毛病立刻暴露,愛理不理地哼了聲,草草道:“往裏吹氣就是了唄。”

嗯,聽不懂。

被頭痛折磨著的眾人麵麵相覷,求助的目光紛紛投射向司馬昂。

司馬家惟一一個肯對外人好言好語的好心人耐心講解道:“這種迷香一般都是點在藥鼎之內,無色無味,極易散發。我七哥此次調來的近千名山城人手,內功有一定的基礎,他們包圍在敵陣外圍,人手一鼎從各個方向向內將迷香吹向中心,就可造成我們這方圓十餘裏之內皆是迷霧的現象了。”

七哥這回可是下了大本錢呢。

要造出這樣濃的迷香霧,他用的藥量,大概十萬人也藥得倒了。這樣慷慨,八成大哥答應了什麼好處。

司馬昊雖未對他說及如何破敵,他結合自己對“眠香散”的了解,再上一些推測,娓娓道來,與事實卻是十分吻合。

司馬昊咿咿嗯嗯,大表讚賞。

司馬昂斜瞟一眼七兄,無奈他何,向已逐漸恢複的李世民抱拳道:“我七哥已將敵人全部生擒,請秦王發落。在下另有要事,先告辭了。”

數著日期,他心神飄至城門下孤影孑然的少女,歸心似箭。

司馬昊正打著要向李世民榨一筆填補荷包的算盤,聞言點頭慫恿道:“沒錯,聽那些小子們說弈兒要納他房裏的那個小丫頭呢,快點回去,還趕得上喝杯喜酒呢,這邊我會幫你善後的,放心去罷。”

快走快走,走了方便他討債。

司馬昂尚未邁出的腳步乍然收回,唇角笑意未退,眸光卻已凍結,“小舞兒要和弈兒成親了?”

司馬昊大力點頭,“對呀。沒想到吧?連弈兒都要娶小媳婦了呢。小九,你該加把勁了,別讓侄兒笑話你太落後噢。”

怎麼還不走呀?

小舞兒……

司馬昂再邁不開步子。唇邊仍是含笑,那朵笑花僵冷著,掩飾住主人心緒,眼底卻是空茫茫一片,再也描繪不出曾經一眨眼便會浮現眼前的倩影。

自此以後,她的喜悲,都是另一個男子的事了,再也與他無關。

小寒之日,城頭盟誓……可還有延續的必要?

今年的冬天,是她記憶中最為寒冷的一季。

封舞將香軀蜷成一團,瑟然孤坐城頭,幽幽望向冷日的美眸,空洞得駭人。

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

十二月初一,小寒日。

她一人獨在城頭,看日升日落,看月上柳梢,看盡黃昏歸客,看過了這一年的小寒……

卻看不到,她又盼了一年的人兒。

九爺,不曾出現。

這一次,她苦苦守候,卻分不清自己盼的是親人,還是司馬昂。

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後,父母的位置便被司馬昂取代了。她在城門苦等,想的,隻是有他在身邊,心便不會是空的。

不是如今這般,空蕩蕩無處容身……

她微微瑟縮,單薄身軀似失去禦寒冬衣,袒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雪膚玉肌一寸寸凍成冰屑,冷得沒有知覺。

九爺失約,卻教她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依賴,原來已是如此之深。

小寒過後,便是三九嚴冬。然而她的生命,一直隻有冬季,三九之後複三九,惟一溫暖,便是小寒日。

城門苦候,不知何時起變成了一種形式,她盼的也許隻是可以與九爺相處的這十二時辰。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惡言冷語,她皆可漠然,隻為確知一年之中,終有一日可以見到他。

子醜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時辰彈指皆過,卻足以讓她支撐過又一次寒暑轉回,四季變幻。

若連他也不來,下一個三九她如何熬過?

“為什麼不來?”

過去十年,十個小寒日,都有人,在她身邊,從月朗星稀,伴她至另一個星稀月朗。她初次發現,身邊空無一人的滋味竟是如此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