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昂淺淺含笑,若有所指的目光落在那端綺羅上,低語:“我沒打算要你把這匹綺拿去做衣裳。”
封舞柔滑細膩的雙頰立刻紅到另外一個更高潮,燙得可以煎雞蛋,動了動櫻唇,又一言不發地垂下頭去。
那你想拿它做什麼?”
她才不會這麼問,傻傻鑽進九爺的圈套裏去。
小舞兒的臉再紅下去,會不會滴出血來?
司馬昂有些擔心地想著毫無前例可循的疑問,不舍得再逗弄她,柔聲道:“雖然東西叫萬紫拿給你了,可是有一件事,我想還是當麵問你比較合適。”
封舞努力穩住呼吸,試圖拿出“落落大方,優熟穩重的成熟女子風範”來,隻可惜不太成功,“什、什麼事?”
司馬昂向她漾出會令她心跳失控的招牌笑容,悅耳的聲輕輕吟道,似情人耳畔的絮語,“孑孑幹旄,在浚之郊。素絲紕之,良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高高飄蕩旄牛旗,儀仗來到浚城郊。雪白絲繩鑲旗邊,逡馬四匹向前奔。美麗動人好姑娘,你要什麼送給你?)
“孑孑幹 ,在浚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高高飄蕩鳥隼旗,儀仗來到浚城頭。雪白絲繩鑲旗邊,駿馬五匹向前奔。美麗動人好姑娘,你要什麼贈予你?)
“孑孑幹旌,在浚之城。素絲祝之,良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高高飄蕩羽毛旗,儀仗來到浚城裏。雪白絲繩鑲旗邊,駿馬六匹向前奔。美麗動人好姑娘,你要什麼聘娶你?)
溫柔溫雅的聲音詮釋著熱烈直接的情意,無比動聽,封舞沉醉其中,悠揚的旋律縈耳不絕,好半天,才理解到歌中的含義。
九爺,在向她求親。
剛剛回複白皙的粉頰立刻換色,這一次,封舞從發尖到腳趾,全都紅透。
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人在這麼快的時間變色變得這麼徹底。
司馬昂歎為觀止,一本正經地收藏起笑意,免得她窘上加窘,在樓板上打個洞躲到一樓去。
“我……”封舞訥訥低吟,無措的雙手扶著桌麵,觸到桌上的輕綢,凝視著成雙比翼,漸漸鎮定下來。
眼前的,是她生命裏,最最愛護她,她芳心所寄的男子。
鴛鴦白首,同甘共苦,結發同心,不離不棄。
這,本來便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她緊握住一手絢麗,抬眸迎視他溫暖眸光,含羞笑容美似清蓮,“我隻有一個要求。”
司馬昂淺笑柔聲,無限嗬寵,“小舞兒,我在聽著。”
封舞撫繡凝眸,深情款款,“我隻求婚期定在小寒日。”
從四歲至今,年年小寒緣有他伴。
她希望,今後年年亦如是。
一代才女流傳千古的詩篇在心中反複吟誦,她眼底駐入清朗俊影,鏤心刻骨,情深似海。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在另一頭——
山城八卦站。
“聽說了嗎?小舞到長安去了。”耳語般的音量,清晰的傳入房中每一雙耳朵裏去。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因說話者熱血沸騰的興奮,而令其中充滿了驚歎的戲劇性。
嗬嗬嗬,嚼舌根啊,他的最愛!
少女清脆的聲“嗤”了一聲,不屑地道:“誰不知道啊,八百年前的新聞,現在還拿來賣弄。”
說話聲神秘兮兮的“噓”聲道:“那你知道,她為什麼去的嗎?”
另一名女子低柔的聲道:“不是說京師將有大變,讓她去保護九叔的嗎?還匆忙的連年都顧不上過呢。”
八卦者的樂趣,就在於大家都蒙在鼓裏的時候,他已經將事件起始經過結果融彙貫通,並且充當救苦救難的佛法救眾人於迷霧之中。
嗬嗬嗬……
“你們的消息太不靈通了,九叔身邊不是有飛雲驚虹嗎?有誰動得了他?再說九叔的身手可不比小舞弱呀,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用不用腦子呀你們?”
飛雲、驚虹是司馬山城中功夫最高的捍城雙衛,原是專屬城主的貼身護衛,司馬昱不放心幼弟孤身在外,特地指派二人護在身邊。有二人在,千軍萬馬之中,也可保司馬昂全身而退。
少女不耐地道:“那是為了什麼?別賣關子了,還不快說。”
“嘿嘿,你們聽好了。”轉眸望見一雙雙耳朵全神貫注地豎起,充分滿足了八卦者扭曲的虛榮感,他拖長了聲,抑揚頓挫地宣布悚人聽聞的小道消息:“小舞是追咱們九叔去了。”
“追?怎麼追?咦咦!”有人跳了起來,椅子劈裏啪啦,仰天倒地,“什、什麼?她她她……她喜歡的是九叔嗎?”
這種反應顯然正中某人下懷,隻聽一陣“嗬嗬嗬嗬”的怪笑後,某人十分有成就感地看著一屋子呆頭呆腦的木雞:“沒錯沒錯,沒想到吧?嗬嗬嗬嗬……”
“那又怎麼樣?”少女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她喜歡,又不等於九叔喜歡,有什麼了不起?”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某人的得意不減反增,氣焰囂張,“根據我的第一手消息,九叔接受了小舞的表白,正打算今年年底回來完婚呢,嗬嗬嗬嗬……”
千兩黃金一隻的異種雷鴿,果然物有所值啊,嗬嗬嗬嗬……
“什麼?”又一個人跳了起來,並且毫不意外地,又一陣劈裏啪啦,第二張椅子陣亡,“這、這怎麼行?”
某人似笑非笑地睨著自己的弟弟,“為什麼不行?”
啊,他最喜歡的就是跟自己的弟妹們嚼舌根了,每個人的反應都這麼鮮活亂蹦,不枉他費盡心機,四下聽牆角(或收買聽牆角的人)搜刮來這些資料。
“對呀,為什麼不行?”少女忘記自己的立場,打起落水狗,“難不成十哥對小舞有意思?”
十哥啐她:“你才對她有意思呢。若九叔娶了她,咱們豈不是都得叫她九嬸?”
長幼有序,司馬山城對輩分排行,可是十分看重,不敬尊長,家法可是不會對你仁慈的。
啊啊,她才剛剛十六歲啊。
虧大了虧大了……
九叔也真是的,都不替他們這些晚輩想想。
少女瞪大杏眼,跳腳道:“是呀,我可不吃這個虧,她還小我一歲呢,我才不要做她的晚輩。”
太過分了。從前娘想讓弈哥娶小舞,害她差點要叫她嫂子,她就很有意見了。還好弈哥英明神武,體諒她這無辜的妹子,拒絕了這宗親事,她才幸免於難。沒想到這下變本加厲,虧越吃越大,竟然要矮她一輩,早知如此,她還不如讓弈哥娶了她呢。
死小舞,非要占到她便宜去不可。
她發恨,“不行不行,我不讓九叔娶她。”
“那你想怎樣?”從頭到尾都悠哉悠哉的新聞發布人不冷不熱地反問道:“你是能叫九叔改變主意呢,還是打算一刀殺了小舞,永絕後患?”
九叔跟弈不一樣,弈對小舞隻有兄妹之情,所以讓她一攪合,婚事便黃了,九叔可是很正式地接受了小舞的告白的呢。
少女語結。
九叔要是有那麼容易被左右,又怎麼能成為名滿天下的神機軍機?
而小舞的功夫——不是她滅自家威風,小舞若肯隻用一邊手跟她對打,那才能說勝負難定,哪有那麼好宰。
再說她要是敢動小舞,不要說九叔饒不了她,就連弈哥也不會原諒她呢。
另一個女子較她沉穩得多,置疑道:“四哥,你的消息可靠嗎?”
嗄?
他備感受辱地豎起兩道濃眉,好不憤慨,“我的消息向來是千真萬確,如假包換的,你竟敢懷疑它的權威性?”
氣煞他也。
“就算是真的好了,你不是也要跟著倒黴,這麼高興做什麼?”
少女不岔地又倒出一盆冷水來,希望澆他一個透心涼。
“你們怎麼會理解我的心情?”室內年紀最大的某人捂著心口,傾訴著二十多年來的不平:“明明大一個時辰的人是我,卻要叫那個比較小的人叔叔,這種辛酸你們怎麼能夠體會?反正這種虧我已經吃了二十八年了,也不在乎多添一個小舞。反而是你們——”哀怨的神情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轉換為幸災樂禍,睥視著一屋子的弟妹,怪笑道:“你們沒嚐過那種滋味吧?想想看,以後看見比你們都要小的姑娘,卻要畢恭畢敬地行禮,叫她一聲‘嬸娘’,那種心情,不是親身經曆過的人,是沒有辦法理解的,嗬嗬嗬嗬……”
姓氏為“司馬”的人們麵麵相覷,聽著如梟般的怪笑響徹整個房間,背上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股惡寒。
司馬家十六歲以上的子侄們,在大年初七,被稱為“人日”的這一天,承受了生命中一項大不幸。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