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來到這個小山穀了。
這次的山穀,與以往看到的都不一樣。
乳白色的霧氣中,滿山滿穀都開滿了一種豔紅的花,就連溪水中,也漂滿了花朵。
而奇異的是,隻見花不見一片葉。
這樣一片花的世界,美得不似凡間。
她茫然地站在花海中,不知何去何從。
隻知道,不能再回去。那裏已容不下她。
可是,又能去哪裏呢?
明明記得,和娘親約好了的,娘親會來帶她走,可是,她已經等了好久,娘親仍然沒有來。她去娘親的墳前,去許家後院,去大佛寺,都找不到娘親的影子。
倒是在大佛寺裏,蓮座上的菩薩充滿了仁慈和憐憫的看著她說,施主塵緣未了,不該來此地,趕快回去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她不懂,她隻是夢遊般又來到了山穀中。
可來這裏做什麼?她也不知道。
就那樣茫然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
螢飛,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誰?是誰的聲音?她環顧四周,沒有人,但那聲音卻飄飄忽忽地一直持續著。
心莫名的就狠狠地痛起來!
那個聲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低醇的嗓音,陌生的是那聲音中的乞求、悔恨和痛楚。
到底是誰,是誰在用那樣哀求的語氣在叫她?為什麼聽到那個聲音她會心痛如絞?
螢飛,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請你不要離開我!螢飛,螢飛……
那個聲音驀地更大聲更急切,那裏麵含著的痛楚更濃烈,也震得她的心更痛。她再也站不住,腿一軟跪在一地殘花上,頭卻仍仰起來,四處去搜尋那聲音的來源。
臉上突然一熱,有什麼灼熱的液體滴在上麵,一滴,兩滴……液體流到唇角,她伸出舌頭輕舔一下,鹹鹹的,澀澀的,是淚水!誰在流淚?是誰在流淚?是喊她的那個人嗎?為何這淚竟滴到了她心上?
誰?你是誰?她問,可立即發現自己無法出聲。
許螢飛。一個柔柔的聲音傳來。
循聲望去,看見花海中緩緩飄近的白衣女子,近了,近了,那是,她自己。
她再一次,在這山穀中看見另一個自己。
“她”站定在她麵前,微微笑著,溫柔地看著她:你終於來了。
受到蠱惑似地,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也露出笑容來,同時明白了自己為何而來到這裏。
來吧。“她”朝她伸出手。
她將手搭上去,“她”拉她起來,說,跟我走吧。
她被牽著,跟著她走,無邊花海中,忽然就出現了一條路。
路口處,立著一道明豔身影,看清了,她失聲叫道:寶姐姐!
竟是許寶若!
許寶若伸手將她從“她”手中奪過來,急切地說,螢飛,不要跟她走,快回頭!
她不解地看著許寶若,寶姐姐,我來這裏就是要見她,跟她走,你為什麼不許?你,還怨我嗎?
不,螢飛,我不怨你。其實是我害了你。你回去吧,回去吧!許寶若推著她往來路走。
可是……她回頭看“她”,“她”並沒有跟上來,隻是站在路口,噙著溫柔的笑凝視著她。
不要理她!看出她想奔回去的意圖,許寶若拉著她走得更快,螢飛,不要理她!你沒聽見嗎?他在求你,求你回去,你怎忍心丟下他?
他是誰?你知道他對嗎?告訴我,告訴我。她要知道是誰在呼喚她,是誰讓他如此心痛。
你看,他在那裏。
順著許寶若的指尖,她看到花海的盡頭之外有一道跪著的身影,那黑色的身影似乎凝滿了悲傷、痛楚、悔恨和乞求,濃烈得沉重,一瞬間就讓她心如刀割。
他是誰?她喃喃地問,不由自主地向他走過去。
他是你愛的人,也是愛你的人,更是你的丈夫。他在求你回去,快過去吧,不要讓他久等了。
她聞言停下來,轉頭看向許寶若,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不,我有我說的路要走。許寶若朝她溫柔地笑,快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她卻遲疑了,她真的要回去嗎?可以回去嗎?隱約感覺,如果回去,她會更心痛,更難受。
螢飛,快走!許寶若突然大聲叫她,她看過去,驚奇地看見花海從“她”站立的路口一直枯萎過來,殘花零落,觸目驚心。
快走!不要猶豫了!許寶若叫道。
也就在此時,前方那道黑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不!螢飛!螢飛——
她的心也隨之撕裂開來,劇痛之下,提起衣袍就朝著那道身影奔過去,花海在她身後迅速枯萎死去。
對,就這樣,不要回頭,不要停下。許寶若的聲音從慢慢模糊起來,你記住,他是愛你的,一直都愛你。
她奔跑著,呼吸喘急,雙腿發軟,眼前也逐漸模糊,但仍不敢停下來。
終於近了,看到了花海的盡頭,她心中一喜,提起一口氣,更努力地奔過去。
夜半時分,整個蕭府的人都被一聲狂吼驚醒,府中立即燈光四起。
“不,螢飛!螢飛!”蕭暮沉緊緊抱著許螢飛,絕望的狂吼,“回來!你給我回來!”
人影閃動,端木格衝了進來,一見眼前情景,心也沉了下來,但仍是走到床邊:“讓我看看她。”
蕭暮沉恍若未聞,隻是抱緊懷中人。
端木格伸手去拉他,他仍巋然不動,去掰他的手,絲毫不鬆。無奈之下,隻好一肘敲在他後頸,他哼了聲頭垂了下去,端木格再次欲從從他懷中搶出許螢飛來,竟仍然無法如願!昏迷中他仍緊緊抱著她不鬆手。
歎息一聲,端木格隻得勉強捉住許螢飛的手,搭上她的手腕,刹那間麵如死灰:她的手冰冷,已經感覺不到脈動。
已經過去十天了,她的傷口都在慢慢好轉,然而,還是不行嗎?她,還是不願意醒來嗎?
站起來,有一瞬間的失神,慢慢轉身,對侍箭侍弦說:“我們出去吧。”
侍箭侍弦見他如此,臉色也都變了,擔憂地看一眼那邊昏迷的人,邁著沉重的步子隨著端木格出去。
一出房間,就看見院中渾身緊繃的少年,端木格一愣:“小福?”
“夫、夫人,夫人她……”小福睜大眼看著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端木格忽地不忍心,但仍是搖了搖頭,下一刻,就見那單薄身子一頭栽倒了。
“小福!”
他滿世界瘋狂地尋找。
螢飛,螢飛,你躲到哪裏去了?快點出來,不要玩了,你從來不是這麼淘氣的人。
上天下地,到處都找遍了,仍不見她的纖影。
心中漸漸絕望,站在初遇她的山穀中,一片茫然。怎麼辦?找不到她了,失去她了,該怎麼辦?
四周一片寂靜,身心一片冰寒。
暮沉。輕柔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他渾身一震,卻不敢回頭去看。
暮沉。聲音再次響起,隨之一隻手搭在了他肩頭。
猛地轉身,白衣烏發的女子就站在眼前,正淺淺的笑看著他,唇輕啟,吐出柔軟的話語:暮沉,你在找我嗎?
他死死盯著她,不敢眨眼,生怕她像幻覺一樣又消失不見。
暮沉,你怎麼不說話?她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指尖微涼。
他一驚,伸手握住她的,心中立即狂喜:是真的!他是真的握住了她的手。
“螢飛!螢飛!”
蕭暮沉狂喜地叫著驚醒了過來,一時有些分不清身在何處。
天已大亮,外麵傳來陣陣婉轉的鳥鳴。
他清醒過來,同時感覺到了懷中冰涼的身體,心立即被失望和絕望淹沒。
“螢飛……”他嗓音低啞的喊,將頭埋在她發間,自心底散發的寒氣使得他開始顫抖。
驀地,他身體緊繃,凝注不動。
是,是幻覺嗎?感覺有氣息拂過他的脖頸。
身體僵硬了良久,他才緩緩抬頭,看向懷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