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寬長的河堤兩旁掛起了一盞又一盞鮮妍明麗的大紅燈籠,在微風的吹拂下懶散地晃動著,將人影都照得搖曳不定。河麵上,大小船隻在船家的控製下,平穩地駛著,船上的燈籠也隻是輕微地左右搖擺著,那是雇了船的客人在夜遊九曲河。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四方的百姓對養育著世代子孫的這方土地有著別樣的熱愛,土地老爺對他們來說,就好比山神之於群山,是個非常神聖的存在。所以說,頭牙節,在四方之境,是個十分特別而隆重的日子。別看這邊談笑聲、叫賣聲攪成一團已經熱火朝天,九曲城東南方向的文公鎮裏的文公山上,人不比這裏少,一個個都是莊嚴肅穆。文公鎮離城中並不遠,一來一回騎馬半個時辰都不用。等山上的祭拜結束,城中的廟會才算真正得到了土地爺的應允。
今年的祭典,因著有多方貴客到來,城主邀了這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一同參加,內容與往年一樣,不過是拜土地爺、呈祭品、禱告等等。主人在山上的土地神廟,山腳下隨行而來的仆從們卻是打盹的打盹,耍玩的耍玩,馬車也任其橫七豎八地停著。
九曲的土地神廟是很多年前由一位姓文的境主在位時所造,據說那位四方之主,正是從文公山走出來的,這山這鎮就這樣被冠上了“文公”之名。
龍斫代表蛟國,也在祭拜之列,而極樂宮主向來恣意,早已帶著自己的人不見了蹤影。倒是莫清雅,早早拉了輕雲月奴和她的三位師兄往城中最熱鬧的搭了廟頭的地方去。土地老爺上座的台,也是臨水而搭,用刷了朱漆的柵欄隔著,由兩個官兵相守。不遠處的演出台邊,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嬉鬧著,不時發出陣陣歡笑聲。隻有一個,梳著小辮,縮在小小的角落裏靜靜看著賞玩的人群,打著補丁的衣服貼身穿著,更為他添了幾分淒楚。這時,一個人影貼近這邊的小角,蹲在小孩童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孩子的眼中頓時一亮,霍的站起身。來人按住了他瘦小的肩膀,指向人群中的某處,悄然走開了。這個孩子,是城東頭朱大戶家的獨子朱金柱,家中並不寬裕,朱父月前出海至今未歸,朱母常年體弱纏綿病榻。金柱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穿梭於鬧市中的莫清雅、輕雲、月奴一行人。
莫清雅與輕雲一手一串冰糖葫蘆正吃得不亦樂乎。看著她們倆有滋有味的樣子,月奴輕皺眉頭,猶豫地伸出小舌舔了舔紅色的糖衣,甜膩的味道滑入喉中,似一陣輕風撫平眉間。月奴淺笑著張口咬去半顆山楂果,一股酸澀頓時上到心頭,才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馮明昱在一旁看著,不禁輕笑出聲。
“大師兄,這兒!”看見艱難地用單手撥開人群的梵音,莫清雅揮動著小手,隔著人流大聲叫嚷。
梵音大步朝這邊而來,將手中的物什往清雅手中一塞,一臉的無奈:“下不為例。”
不知為何,這樣的梵音竟讓月奴生出一種“虛懷若穀、從善如流”的感覺。即使知道是一種錯覺,這八個字還是在腦中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這種認知讓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危險。月奴回神,咬去剩下的半顆山楂。待她回頭去尋輕雲,卻發現輕雲睜大了眼,一動不動地望著某處,連莫清雅塞進她手中的糖人也隻是反射性地抓緊。月奴轉頭,那兒正立著一個頭戴玉冠的深紫錦袍少年,十四五歲的年紀,淺淺地笑著,如玉的麵龐絲毫不見輕狂。他並不在兩邊的攤上停留,隻與身後的兩名小廝時不時說上幾句。似是察覺到了別樣的注視,少年往這邊看來,驚詫微現,快步走來,站定在輕雲麵前。
“姑娘可是舊識?”
輕雲隻是定定地看著,並不答話。若不是看見她的雙手已經握緊成拳,月奴也不敢相信此時輕雲眼中彌漫的徹骨的恨意。月奴上前,握緊了輕雲的手:“家姊乖張,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公子包涵。”
“無妨,在下連城,敢問兩位姑娘芳名?”
“劉氏離月,家姊劉輕雲。”
“清雲離月,幾許清淺,終付別離麼?”
月奴不置可否,正想告辭,連城身後的小廝上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話,他臉色一變,向眾人抱拳,轉身疾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