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無情,不解風月。
飄渺無依的琴聲,由遠及近,如低泣的囚、鳥,如撲火的飛蛾,流淌進心間回轉哀鳴。白衣少年被琴音中的悲愴所感,尋聲而至。
堆砌的假山旁,有一座獨立的亭台。亭間,一個身著羅紗裙鵝黃外衫的女子靜坐著,朱釵上流蘇攀附在她的發間,寒風從光潔的脖頸中灌入。她默默地撥著琴,琴卻似一隻受傷的小獸,在她細長的手指下低吟。太苦。淚,或許鹹,或許澀,都不若這琴音來的苦情。少年忍不住打斷。
“姑娘,天寒地凍,你竟不知冷。”沙啞如斯,沒有絲毫多餘的疑問。
琴聲戛然而止。亭中的她,看著亭下的他一步步走來;可他,卻看到她僵硬的臉上那雙帶著幾絲空洞的眸。
“不冷。”冷靜冷靜,隻有冷,才能靜。
少年並沒有接她的話,而是雙手撫過琴聲。弦是好弦,木卻是糙木,一看便知是徒手所製,還是生硬的技藝,但很結實。
女子自己接過話茬:“不若此,何以觀世道、安天命。”
“你沒有冷眼旁觀,你是身處局中。”
女子仰頭看站著的人,眼中漫過愕然。他雖戴著麵具,這一刻,他卻聖潔高大到可怕。
“那麼有靈氣的雙眸,還是多些情感的好。”
“公子,曲子如何?”
“曲子甚好,調卻太過壓抑。”
“公子也是局中人?”
少年突然壓低了身子,湊到她麵前,放低了聲音:“我是局中局。那麼,你是誰?”
女子雙瞳驟縮。冰涼的麵具快要觸到她的鼻尖,她的耳邊,是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縈繞。於是,她低下了頭:“公子,不怕麼?”
少年將身子收回,又回複了啞音:“直覺告訴我,你於我沒有危險性。另外,我確實不怕。所以?”
“我是輕相的一個妾。公子,你呢?”
“琉璃。”是令他熟悉的回答。偏偏,這麼說的人,一般都不止所說的那麼簡單。
“你就是琉璃公子?”女子驚訝地站起身。
“你不知道?”琉璃公子有著如此明顯的特征。
“我隻聽說過,呃…一點點。”
“你是從奚國國都來的。聽說,二公子在相府過得並不好?”
女子坐回椅上,頭低得比之前更低,才將外泄的情緒稍稍掩蓋住。
“二公子贈的琴。你是二公子的人。”
“公子是通透之人。”
“據我所知,輕相帶出來的妾隻有一個。”
“不,有兩個。”
“那你是,水姬?”
“是。”
果然,是明麵上的那一個。
日頭漸起,水姬與白衣少年告別。不知是光迷了她的眼,還是今日之談離了她的心,她竟忘了她視如珍寶的琴。
少年麵琴而坐,鬼使神差般,摘去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了一張白皙無暇的臉。素手一揚,似銀鈴作響、鶯燕起舞。
宮。魁梧的壯漢從美夢中醒來,背過竹簍,一步一步踏上山,開拓自己的疆土;呼呼的妖風抖著冗長的紗衣下擺,在山穀裏來去,捏著大鼻回響;操練場上,震天的鼓聲,燃起將士們的熱血,撼動著這方的大地。
商。綁著小發包的孩童圍坐在桌前,用筷敲打著碗碟等著開飯,邊晃著小腿自得其樂;寬闊的河岸邊,紮著頭巾的農婦將衣服從水中一遍遍撈起,滌淨剩餘的汙垢;叢林深處的土坡上,兩隻幼虎滾成一團,誰也不甘示弱,撲起濃濃的塵土。
角。柳梢上,成群的鶯與鵲蹲踞一方,婉轉淺唱,如同展開一幅盛夏最繁華的畫卷;覓食的家貓踩中了埋進落葉裏的鬆果,驚叫著跳上枝椏,弓起貓身對著樹下齜牙咧嘴;六棱雪花飄然墜下,落在積水的土地上,落在墨客的掌心,落在少女的發間;清泉流過石間,撞起水花飛濺,一半灑在石上,一半回擁溪流,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