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九月(2)(1 / 3)

“純粹”的民族並不存在

下午第一組報告的內容為“民族身份”,第三位報告人凱瑟琳·哈勃德(Katherine Harbord,英國杜倫大學中東與伊斯蘭研究所成員)所講內容為以色列民族身份的建構。她認為,以色列非常強調猶太性的“純潔”;說猶太性是以色列民族身份建構的唯一內容。討論時我說,在全球化、多元化的今天,應當慎用“純粹”、“唯一”一類的詞;如何解釋以色列百分之二十的非猶太國民?難道他們沒有參與以色列民族身份的建構?她回答說,以色列雖有很多非猶太人,但他們在以色列民族身份辯論中並不重要。美國伊利諾伊州大學曆史係的漢森(Jason Hansen)為她提供論據,說軍隊在以色列占極重要的地位,但出於安全考慮,以色列軍隊招募基督徒阿拉伯人、貝都因阿拉伯人,卻不招穆斯林阿拉伯人。我以為,即便軍隊以“離心離德”為由不招阿拉伯穆斯林,即便後者在以色列處於邊緣,卻不能否認他們參與了以色列民族、國家身份的建構(把他們視為二等公民,說明以色列包容性差)。難道他們沒有在以色列國家工作、納稅,為民族做出貢獻?難道他們沒有參與以色列人社會和戰爭無直接關係的活動?以此故,以色列的民族、國家身份並不是“純粹”的。

9月4日星期二

“文化”一詞應該慎用

在下午報告人中,美國密執安大學弗林特校區(University of Michigan-Flint)哲學係西蒙·庫生(Simon Cushing)發言很有意思。他認為,“文化”一詞應該慎用,甚至不用。理由是任何一種文化,都含有權力或壓迫性。這方麵最經典的例子是女性割禮。如果你說,這是極不人道的習俗,應該廢除,就會有人說這是我們的“文化”,你無權幹涉。由此可見文化概念的危險性。會後找他聊了聊。我認為,這種觀點牽涉到普遍人類價值(並不等於西方或中國價值)與具體文化特殊性的關係。普遍人類價值往往蘊含在特殊的文化要素中,但這並不等於任何一種特殊文化要素都體現了普遍的人類價值。女性割禮顯然不體現普遍人類價值,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應該廢除;但廢除這一不人道陋習以後,曾有此陋習的文化是否就不再成立,或者說,已不是其所曾是的文化了?我以為,不是這樣。該文化還是該文化。西蒙同意這一觀點。順便告訴他,在整個二十世紀,中國人一直在反省、批判自己的文化,扔掉了很多原有習俗,吸收了很多非中國要素,但中國文化仍然是中國文化。它不僅是由特定地域、特定語言文字、特定價值觀(如孝道、尊師、謙卑、內斂)和習俗來決定的,更是由長達幾千年的集體記憶來決定的。西蒙大體上同意這個觀點,但認為“曆史”或“集體記憶”是人為的;人們總會記住光明的一麵,忘記或有意抹去黑暗的內容。

9月4日星期二

一心一意當中國人

國立台北大學外語係王景智告訴我,她這次來英國開會,靠的是台灣教育部的一筆專項差旅資助。她說台灣有不少基金會提供國際差旅資助,前提是你的論文必須達到水平,通過專家審查。問她,在台灣,如果你英文很好,大家會不會對你另眼相看?她說不會。因為人人英文都不錯,很多人還留過學,所以你英文好,也就好吧,並不是一個了不起的資本。還跟香港中文大學的一位姓譚的老師聊了聊。她是搞人類學的,英文很好,普通話也不錯,交流根本不成問題。我說去年十一月到香港浸會大學做學術報告,發現香港人跟1997年以前相比,有了明顯的變化。她接過我的話頭說:大家都變得“愛國”了。她說,1997年以前香港人沒有歸屬感,不願當英國人,也當不了英國人,但也無法當中國人,因為那時香港是英國殖民地。今非昔比,大家一心一意要當中國人;盡管如此,香港中文大學近年來也接受了很多外國學者。

9月4日星期二

可疑的“身份”概念

在“多元文化主義”學術研討會第二天,捷克人帕拉切克的發言“可疑的‘身份’概念”引起大家注意。他認為“文化”、“身份”概念很有問題,跟民族主義情緒攪在一起,會產生強化而非淡化民族界線的後果。他說捷克人和德國人曾為莫紮特某部歌劇是在捷克還是德國某城市首演一事爭論不休,大傷和氣。我說,在東方人看來,莫紮特是個歐洲人、西方人,他究竟是哪個國家的人並不重要。在他生活的時代,作為民族國家的德國、奧地利和捷克都尚未誕生,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偉大的音樂家,一個全世界喜愛的偉大音樂家。一百年來,西方古典音樂傳統已融入中國文化,成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今日中國,如果有人出於民族主義立場說莫紮特的音樂是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精神相悖,會遭到譴責的。事實上中國一直在接受外來文化。七八百年以前漢族並不玩二胡,後來從中亞引入,現在二胡已成為中國的頭號“民族樂器”,到國外演出的民族樂團如果沒有二胡,簡直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