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3 / 3)

徐愣了一下,然後讓她進來坐下,才想起鍾煦的電話還沒接,她接起來,他讓她出去一下,有東西要給她,她小聲告訴他,文姐來了。

徐給沈琳文衝了速溶咖啡,在她身邊坐下來,嗓子像生鏽了一樣,徐咽了口唾沫,才問道:“文姐,這幾天你去哪兒了?”

她盯著她的眼睛,蒼老著聲音說:“我去找答案了。”

徐剛要問,她又開始說,像是喃喃自語:“有的人主張愛名、愛錢,或者愛自己,但千萬不要愛別人。年輕的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如今終於找到答案了,那裏確實含有一部分道理。

“如果要徹底愛一個人,那實在是可怕的,比煉獄還可怕!如果是愛到極端,那不但不美麗,而且極其醜惡。真理是難看的,恐怖的;真愛也是難看的,恐怖的。這一層,我現在是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我不想再愛了,真的不想,但在愛情的迷宮裏,我已經迷失了自我,我成了愛情的奴隸,成了他的奴隸,我沒有退路。

“我問過無數次,問天,問地,問自己,問怎樣才算是一個他愛的女人。我把他捆綁在身邊,讓他永遠和我在一起,我希望也相信這樣他會永遠愛我;但不知為什麼,我的腳步總是不合他的節奏,我的心曲也配不上他的旋律,他對我而言,完全是個陌生人,我了解不到他。

“其實我也想解脫,有一天我絕望了,我成全你們,也放過我自己……

“但是他不放過我。他並不愛我,但是他不讓我死——他僅僅隻是怕我死,他怕在道德上犯罪。我想,也好,我答應他不再尋死,他答應我不再離開,我們又恢複了平靜。

“然而那隻是暫時的,我不甘心,我想要的,不僅僅是他的身體,一具軀殼,所以我想找到答案,怎樣才能成為他愛的女人,成為他的惟一?”

GiGi的歌聲仿佛是她話語的背景音樂,訴說著同樣的無奈:“跟不上你的腳步/幹脆就說迷了路/幹脆就繼續麻木/對你有沒有幫助……”

沈琳文歎了口氣,釋然地笑了,“如今我也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掏空他的心,然後由我駐守……抱歉,今天我不再和你公平競爭!”

她背在後麵的手忽然揮舞出來,尖利的獵刀閃著寒光如一條毒蛇向徐刺去。

徐來不及躲閃,隻能拚命架住沈琳文的手,獵刀刀尖直指她的眉心,在兩人的手裏隨著力量的對比忽遠忽近。

沈琳文還在胡亂地說:“隻要你死了,他愛的人沒了,他就會看見我了……”

終於徐取得了優勢,奮力把她推開,但剛要逃跑,又被逼至牆角。

獵刀狂插下去,徐以為自己真的死定了!

“哐當”一聲,鍾煦破門而入,沈琳文一閃神,刀尖偏了,插在牆上,撞出點點火星。徐趁機向鍾煦奔去。

沈琳文揮刀追上。

獵刀伴著風聲再次襲來,刹那間徐的大腦一片空白。

但不知為什麼,獵刀隻是擦著她身體過去——鍾煦推開了她。

沈琳文看清了忽然的變故時,獵刀已刺入躲閃不及的鍾煦左胸。

血噴湧而出,鍾煦睜大眼,他的身子仿佛慢慢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幹燥的,正在飄升;而被血打濕的那個部分,正在往下陷落,這時他聽見了徐的尖叫聲,他想喊一聲她的名字,但什麼聲音也沒發出……

海,從它誕生起,從沒有這樣溫柔過,它反射著太陽的光輝,微波粼粼,就像一支美妙的樂曲在為落日送行,它知道,不久,它就將接納一個為愛逝去的靈魂。

醫生的話在耳邊回響:“隻有百分之零點幾的希望了。雖然他還有一息尚存,但慢慢的,他會更衰弱,直至停止呼吸,除非有奇跡……”

然後所有人都衝進急救室,除了已變得瘋瘋癲癲的沈琳文和呆立的徐。

徐足足立了一分鍾,接著,她飛奔到海邊來。

她曾經是那樣的堅強。

無論怎樣,即使他成為別人的丈夫,隻要他活著,與她同在一個世界,她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現在,他累了,他要去另外一個世界,她怎麼能讓他一個人走在路上。

他需要她的,她要與他一路攙扶。她一步一步走下沙灘,走進海裏。

水一點一點漫上去……快一點,而病床上的鍾煦要慢一點,這樣他們才可以一起同時離開啊。

不要問我為什麼這樣做,不要問我為什麼這樣說,不要問我為什麼!

生命不過是一把火,火燒完了,剩下來的,應當是黑暗!死了,便得到了永久的黑暗,但是,我的火並沒有燒完,我還有成千上萬的火要燒。可悲的,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竟命令我停止燃燒!我要用自己的手為自己造成永久的黑暗。然後,會看見在某個地方,你在等我,高舉著火把,就像一座燈塔,我們並肩走過……

呂振風開車狂奔在綿長的海岸線上,他的鼻尖、額頭、手心都在冒汗。

奇跡隻會發生在滿懷希望的人身上,他相信鍾煦不會死去的,就是為了愛他也不會死去……

煦,他需要奇跡。

垂死的鍾煦忽然一躍而起,大叫著往外衝。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他一直說:“我要去海邊救徐!我要去救她。”然後他跌倒在地。在昏過去前最後一秒,他還說:“誰幫我去救她,在海邊……”

於是呂振風出發了。終於他在海麵上發現了投入海中、即將沒頂的她……

尾 聲

多年之後。

二十多年的朋友以及他們的子女聚集在海灘上,看那終年變幻莫測,但永遠深深的、藍藍的海。

呂振風一直為一件事而感到無法釋懷:“煦,那時你明明有三分之二的身體都已經進了棺材,但怎麼還有那樣準確的預感?”

鍾煦用手指纏繞著徐的長發,笑了笑,“那時我做了一個噩夢,這個女人讓我臨死都不得安寧。”

旁邊,有著鍾煦的眼睛和徐的嘴唇的小女孩天真地問旁邊的小男孩:“呂哥哥,沈阿姨為什麼總是拉琴?”

小男孩望向站在不遠處沙灘上目光呆滯、一遍又一遍拉著小提琴的沈琳文困惑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咧。”

溫熱的風輕輕吹拂之下,海在抖動,一層一層細密的波紋耀眼地反射著太陽光的色彩,像無數個銀光燦爛的笑渦向著蔚藍的天空微笑。在海與天之間,動蕩著歡樂的波浪聲,那波浪一個接一個地跑上傾斜的沙灘。

太陽是幸福的,因為他放射著光明。

海呢,也是幸福的,因為她反射著太陽的光明。

情永深,而海嗬——海永藍。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