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2 / 3)

他馬上就會結婚,成為別人的丈夫,這個不爭的事實輕而易舉地殲滅了一千個夢想一萬個信念。除了未參加他的婚禮,還有什麼?她該好好想一想,得出一個讓自己信服的結論。

徐知道自己會寂寞,但她不想寂寞,出發之前,她帶上了GiGi的CD。

呆坐在房間裏,周圍一切都變得好空、好大——太安靜了。就像在經曆過一個世紀的大浩劫,終於等到了最後的寧靜,這寧靜,令她不能呼吸。仿佛在驚濤駭浪裏顛簸了數百年,最後被一個巨浪猛地拋到一座孤島上,大浪去了,她環顧四周,滿目蕭條,隻剩下一個滿身瘡痍的她。

於是她拿出CD。

塞上耳機,“哢”地按鍵的聲音很響地回蕩在空曠的空氣裏,卻又猛地撞在她的心上,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心隨著“突突”抖動起來。

從未發現耳機的聲音會有這麼大,就像是從天外直瀉下來,震撼著整個宇宙。

音符是一個接一個滾過來:“你說你好孤獨/日子過得很辛苦/早就忘了如何尋找幸福……”

這就是所謂的排除寂寞嗎?那些音符,哀婉的曲調,隻會讓她更寂寞,而且塗上一層悲憫的顏色。她忽然關掉CD,按鍵彈起來,一切再度恢複了平靜,靜得出奇。她靜靜地坐著,發現自己不能呼吸。

“不——”她在心裏歇力地喊著,衝到門前拉開房門,愣住了。

鍾煦站在門口,見到她,忽然張開手臂把她整個地抱在懷裏;然而,她卻感到了恐懼,她的每一根發梢都在抖著。

好久,他才放開她。

“……”他伸出手,就快要碰到她瘦削的臉頰了,卻硬生生地停住,然後插進口袋裏,“你回去吧。來這裏……幹什麼呢?快回去。”他說完,轉過身,堅定而又猶豫地走了。

她窒了窒,卻飛快地跑上去,從後麵摟住他,讓他止住腳步。

“我不會回去。我不會待在那個沒有你的城市裏,那還不如死去!”

“但是我還能給你什麼呢?就連見你一麵,也必須等時機,趁四下無人,匆匆地看你一眼,然後馬上離開……你願意這樣嗎?”他鬆開她的手,轉過身望著她,“我不是一個自由人,從來不是,我身上背負著一個責任,我不能不負擔,我不能讓一個人的生命因我的不負責任而逝去。一個人,一個男人,一旦有了責任,在天地之間,他不就不能夠再任性而為。”

她吸吸鼻子,把他的衣服整理了一遍,將每一個褶皺都拉平。然後,她後退幾步,“我還是不會走。”

“三天之後就是我和文姐的婚禮,你趕快離開好嗎?”

“不。”她露出常有的微笑,“我來這裏,就是要看著你,看著你結婚生子,看著你人到中年,看著你老去,看著你履行了一生的責任然後輕鬆地閉上眼睛……我會很快樂,也會很驕傲。”

她忽然走上前,踮起腳,貼著他的唇說:“再吻我一次吧!我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留一個吻供我晚年回憶……”

後麵的話被他的吻吞沒了。如此絕望的吻,而又如此熱烈的吻,絕望得讓宇宙爆炸,熱烈能改變史前的冰期成為夏季。

徐在第二天就搬了出去。

沈琳文把鍾煦和自己關在房間裏,讓他哪裏也去不了。隻有兩天時間了,她就將成為鍾煦的新娘,但她不開心、不快樂,反而陷入了一種空前的瘋狂狀態,愛得太絕望,人也變得絕望。

她把他和自己關在一起。剛開始,她是那麼的熱情,一種悲慘的熱情、地獄的熱情,魔鬼的熱情,她一直哭,一直自言自語,她全身發燙,燙得令人想起自焚。

鍾煦坐在角落裏,瞪著眼睛看著她。沒人會明白她的激烈是從哪裏來的,他的責任,不是去理解她,隻是不讓她死,隻是心甘情願地隨她一起關在塔內,關在墳墓裏。

漸漸的,她的情緒平靜下來,但麵孔顯得有點狠毒而粗獷。她的悲哀轉成仇恨,惡狠狠地望著他,“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說著說著,她開始擊打他的臉,撕扯他的頭發,咬他的嘴唇,然後她看見血從他嘴唇上慢慢流下來,就抱著他哭,求他原諒。

哭了好久,她安靜了些,話也少了。她隻是不斷哭,又不斷笑,她哭一陣,笑一陣;笑一陣,又哭一陣……她臉上的火焰顏色轉為蒼白色,她眼中的光色異常陰暗。

再到後來,她完全安靜下來,既不流淚,也不狂笑,也不抱他,也不吻他;她冷冷的,但又不完全是冷冷的。她不時溫柔地用手撫摸著他的頭發、他的肩膀;再後,她把他的手握在手中,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撫摸著,仿佛把整個生命都寄托在上麵似的。

他既不回應,也不拒絕,隻任她擺布,好像一個機器人,一語不發,傻傻地愣愣地望著窗外發呆。

天黑了,轉而天亮,天亮之後,又天黑,一個瘋子與一個傻子在房間裏就這麼度過了四十多個小時。

瘋瘋顛顛的沈琳文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仿佛臨死前的最後一口氣,呼出去之後就再也吸不回來,悠悠的,緩緩的,接著,她用輕得如落葉的歎息似的聲音問他:“如果沒有徐,你會不會愛我第二次?”

不會。他已不是十一年前的那個他,不再擁有少年癡狂的熱情和夢想。其實他從來沒愛過她,隻是喜歡過,又從哪裏談起愛“第二次”呢?他想著,嘴角勾起一絲淺笑,卻沒有說出來。

她手撐著牆壁站起來,冷笑了一聲,歪歪斜斜地走出房間。

沈琳文在婚禮前一天的夜晚消失了。

四天過去,沈琳文依然下落不明,鍾煦感到自己沒有負起責任,也許她已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自殺死去。那天他吻徐的時候,她就站在走廊盡頭,他知道,但他還是放縱了一下感情,沒想到她竟成了那樣。

徐一點也不知道,他沒告訴過她,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有負罪感。

沈琳文的失蹤,徐感覺到與她忽然來到紐約有關。她不明白,沈琳文的愛為什麼那麼殘酷無情。

心裏抑鬱煩悶,她把唱片放進影碟機,GiGi清麗卓絕的聲音響在每一個角落:“……太多的包袱/顯得更加無助/眼看著別人的幸福還有什麼忌妒……”

電話響起的同時門鈴也響了。她先接電話,對方是鍾煦,“等一下。”她說完把電話擱在一邊,再去開門。

隨著門漸漸開啟,門外的人也漸漸清晰,徐差點尖叫出聲——

沈琳文衣著破爛不堪,雙手背在後麵,像規矩的小學生一樣站著;恐怖的是她的臉,那種樣子,除了用但丁所說的煉獄裏的鬼魂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別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