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再筆人 (喬克天使)

草色新雨中,鬆聲晚窗裏。

夜聽風雨樓。

靜靜地掩在青鬆翠竹後的精巧樓閣,因為主人突如其來的受襲,而變得嘈雜繁亂。

由房內朝窗外望過去,夜聽風雨樓室外高懸的紅色燈籠在寒風中搖曳,透露出不祥的血色光芒,林天寶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心中冷氣蔓延到四肢。

聽到慕容閣的聲音,林天寶哈了哈冰冷的手指轉過頭。寢室分為內外兩室,中間以青色紗簾相隔,因為進出人群太多,已經用簾鉤勾束起來,因此她可以毫無阻礙地一眼看到內室。床前圍了一堆人,慕容閣就在人群中間,他彎著腰關心地看著重傷的弟弟,不時輕聲地向身邊的青衣打聽弟弟的狀況。

在他身後站了四五個慕容家的弟子,湊上前和慕容閣說話的男子看上去比閣大了十歲不止。林天寶才來時聽青衣介紹過,依稀記得這個人應該叫做慕容琰,是慕容閣的大堂哥。照輩分來說,慕容琰是慕容本家的長子長孫,應該是繼承家主的最佳人選,為什麼家主會旁落到比他小了近十歲的慕容閣身上,這種事本身就很值得玩味呢。

無視其他忙得團團轉跑上跑下的傭人射向她的驚詫懷疑和責難的眼神,林天寶翹著二郎腿坐在麒紋獅角凳上,旁若無人地拿起八仙桌上的紫砂壺,倒了一杯茶水,無聊地邊喝邊打量著慕容閣身後的其他人。

慕容閣一進屋時就一一叫出了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慕容、慕容玨、慕容、慕容瑜,他們全是前幾年在江湖上掀起風浪的慕容家族的年輕男子,江湖錄上都介紹過他們,因此林天寶也算單方麵認得他們。

慕容在江湖錄上的武技排名為第三十六位,隻略遜於南宮家族的南宮靜益第三十二的排名,這已是慕容家族中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江湖錄上對他武技的描述隻用了八個字,那就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然後用整整三頁的篇幅介紹他出道三年來神話般炫目的成名戰和此後幾乎每戰必勝的神話。

有著如此光環的慕容在三年的試煉期滿後,幾乎是滿載讚譽地回到了慕容家族。也許在耀眼的光環下他有著別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和艱辛,但是隻要成功,那些壓力和艱辛就是他努力不懈的動力。他回到家族中成為了家族參與處理江湖事宜的代表。

相比於慕容,慕容玨在江湖上的名聲卻是不如慕容的,慕容在江湖上的三年如果是交出了漂亮答卷的優質生,那麼慕容玨隻能用不良學生來形容。他性格亦狂亦癲,所結交的朋友也大多是讓江湖人士多詬病的,他看不起慕容中規中舉地挑戰高手衝刺排名,慕容也看不起他的不負責任。

對慕容玨的評價之所以比慕容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並不愛惜自己的聲譽,整日流連於青樓酒肆之中,那樣也就罷了,誰知他竟然迷戀上了一個死了丈夫的舞姬,非但放話要娶她為妻,而且還要明媒正娶!為了這種事,慕容家身受其他三大家族和江湖正派人士的嘲笑,慕容玨也差點兒被他父親打斷腿趕出家門,後來還是家主出麵,打發了那個想飛上枝頭的舞姬,又草草給慕容玨娶了一個小戶人家的妻子,才算把這件事當作他年少輕狂不懂事給壓了下去。也因為這件事,慕容玨被慕容家主流放到家族之外,給了他個監督新入江湖的慕容子弟的虛名,其他便隨他怎樣了。

若不是因為慕容樓要成婚,慕容閣估計也不會把慕容玨招回啟用。但是無論過了多少時間,慕容玨和慕容好像都看對方不順眼。從慕容玨回家起,兩人就天生仇敵一般紛爭不斷。隻是他們兩人的摩擦還停留在口頭上,並沒有發展到肢體對抗的程度,因此其他兄弟也隻是睜隻眼閉隻眼,坐山觀虎鬥。

兩個人無論在氣質上還是容貌上都是截然不同的類型,慕容玨神采飛揚,顧盼輕狂;慕容清冷漠然,美目輕睨。兩人分站在慕容閣兩側,張狂而排他,隱隱中有分庭抗爭之意。

至於慕容、慕容瑜,他們兩人的出名全在武技之外,慕容身材高大長相卻極為平庸,他打理著慕容家族上上下下的所有生意,大至井鹽鹵運,小到借貸收租,都是他在辛勤運作,支撐著慕容這一大家子的生計。

而慕容瑜年少天才,十歲時就被喻為湘南神童,自十九歲參加考試取得進士之名外,再沒有朝仕途發展,反而求師鑽研土木機關之術,二十一歲已經接下慕容府總護衛之職,慕容府外的人造壕、溝箭樓、吊橋就是他負責再加寬和堅固的。

比起他們在江湖上的盛名,慕容家主慕容閣的名氣……說好聽點兒是神秘莫測,說難聽點兒就是默默無聞,他是惟一一個沒有在江湖上曆練三年便成為家主的異數。江湖在武尊花非花的努力下,六年來都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正邪之戰,作為四大家族之一的慕容家族也少有建樹,因此也有人傳言慕容閣其實是慕容家族推到前台的傀儡家主,實際掌權者應該是慕容琰、慕容、慕容和慕容瑜四人。而慕容家主惟一的一次任性,卻被毒尊莫飛紗修理,因為這件事,江湖上的人對慕容家主是傀儡的傳言又信了幾分。

林天寶卻對慕容家的家主是不是傀儡沒有一點兒興趣,她感興趣的是慕容家已經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一些事。

不過有時候她也是極為感慨上天的安排是何等的奇妙,就像她知道自己是一定能夠見到慕容閣的一樣,畢竟慕容樓結婚大宴賓客,慕容家難得地開城迎賓,她即使偷個請柬也會混到慕容家中湊湊熱鬧的,至少應該會在喜宴上見到慕容閣。

但是“見到”和“遇見”真的是很不相同呢,她從來沒有想到會不經意地“遇到”慕容閣,而且是在他身中奇毒的情況下。

不過餘下的經曆沒有絲毫可以誇耀的地方,畢竟那是被奴役和壓迫的過程。

慕容閣扭頭不知道在和慕容瑜說著什麼話,室內燭影幢幢,金枝秀華,他的側臉在燭光的照映下,浮現出奇妙的溫柔神情,像是尋常人家溺愛弟弟的哥哥一般,絕美的臉上因為有了這種感情而變得更為美麗,在他周圍彌漫著平穩安寧的氣息,慕容家的人也因為在他身邊而漸漸消除了焦躁不安。

林天寶放下支腮的手,坐直身子看向慕容閣。

現在的慕容閣不同於初次見麵時那麼毒牙利齒。

也不同於再次相處時那麼任性無理。

更不像私下相處時的媚惑和曖昧。

偶然見到的冷漠神情,宴請賓客時的談笑風生,還有現在的溫和表情,到底哪一個才是慕容閣的真實麵容?或者是所有的一切才組成這樣一個迷一般的慕容閣?

“林天寶。”

慕容閣笑吟吟地叫她,不是她看慣的任性、冰冷和譏誚的笑,而是帶點兒溫暖、寵溺和陽光般絢麗的笑,連和平時一樣命令的口吻也變得易於接受了一點兒,“你過來一下,同時給我拿把椅子過來。”

就像被什麼刺中了一樣,林天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胸,慕容閣的笑容太過耀眼,令她有一瞬間的失神,手下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好像要掙脫出來似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她聽到慕容閣在和他的堂兄弟說話,話裏的每個字她都聽得很清楚,但是並不想花心思了解,她的眼中滿是慕容閣的身影,連慕容家其他人離開她都沒有注意。

肩膀被猛地撞了一下,一道巨痛從肩上的經脈竄向心脈,林天寶大驚,她上身傾斜,腳下一個踉蹌,右手“啪”地擊在八仙桌上,驚詫地看向撞她的人,“瑜、瑜公子……”

慕容瑜見林天寶隻是被撞得倒退了兩步,臉上卻沒有任何異樣,不覺奇怪地挑高眉,口中也不依不饒地斥道:“不幫忙做事在這裏杵著幹什麼?!一點規矩也沒有!”

“我、我這就搬椅子……”

慕容瑜斜睨她一眼,冷哼一聲道:“討厭的眼神……在看別人之前先認清自己的身份再說。”說罷拂袖而去,留下一頭霧水的林天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等慕容瑜走出門外,林天寶才提起拍在桌上的右手,整個桌子就像沙礫一般坍塌下來,聽到動靜,慕容閣眼光閃了一閃看向碎成一堆的木屑,又看向林天寶道:“怎麼了?”

林天寶一手抓一個凳子走向內室道:“沒什麼。”

慕容閣歪頭一想,憑林天寶的武技,的確很少有人能在她手中討到便宜,便不再言語。

拿了兩個凳子,結果是慕容閣和青衣不客氣地坐了下去,害得她隻能在旁邊站著,不過看到青衣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後,林天寶也不好意思開口把凳子要來坐。

想再去搬個椅子過來時,青衣的一句話卻阻止了她的腳步。

“我看過樓公子身上的傷,他身上中了二十七刀,看起來血肉翻卷,刀可見骨,失血過多,而且刀上抹有毒粉,遇血便溶。”

礙事的青色織錦的帳幔被帳鉤勾起,慕容樓仰身躺在床上,麵色蒼白雙目緊閉,看樣子還在昏迷之中。他的上衣已經脫下,身上的血汙也差不多擦淨了,露出血肉模糊的猙獰的刀口,似乎並不單純是被刀劍所傷,還有傷口血跡為詭異的紫黑色,的確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