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彌漫。

後花園裏有幾株鬆柏,鬱鬱青蔥看起來特別地有朝氣,偶爾會有些麻雀飛過,唧唧喳喳地響個不停。

韓七葉輕手輕腳地把新帶來的紫羅蘭換上,又給玻璃杯倒了新的水。空氣加濕器似乎有些陳舊了,下次過來時要買一個。

陽光下她一身白色薄毛衫看起來與護士小姐的服裝很相得益彰,護士也都認識了她,“韓小姐真孝順,隔天就來看你父親。”

她笑笑,目光溫柔地落在沉睡中的父親,“應該的。”

護士小姐端來臉盆準備幫韓何換洗,韓七葉一手按了下來,“今天我來吧,謝謝你了。”

一直都未曾幫父親換洗過,今天就讓她來做一次吧。

韓何的麵容還猶見當年的俊朗輪廓,被歲月洗禮過的鬢發有些漸漸泛白了,毛巾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擦拭,她對著依舊沉睡的他低聲道:“爸爸,相信我,一定可以讓那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西班牙超現實繪畫主義大師薩爾瓦多達利的在東方假日酒店一樓的展廳舉行為期三天的世界巡回展出。BG公司作為讚助商之一,也必定是獲票甚多。

蕭然與其他兩個讚助商在舉辦的第一天就前去剪彩了,報紙篇幅占了很大的一塊。韓七葉坐在辦公室裏喝著清茶看報紙,“那天很轟動吧?”對於上流社會的人士,能參加達利真跡的作品展是很榮幸的一件事情,再加上每日參觀名額有限,購票的人趨之若鶩。

“你有興趣?”蘇木端正地坐在對麵,邊框眼鏡後的一雙眸子緊緊地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寫著計劃書,接下來公司要開展一個新的企劃,他要在此之前先把預算做出來遞交財務部初審,“如果想看,我這裏有贈票。”

東方假日酒店是市內有名的星級酒店,往常開展與藝術品展覽業隻是為了回饋廣大客戶,偶爾周年慶的時候還會推出巨星演唱會,偶爾她也有收到這類似的邀約,但這次韓何集團遭難,也自然被踢除了受邀範圍。

聽到有贈票,她清明的眸子瞬間點燃了火焰,卻像是午夜間綻放的煙花,一閃而逝。韓七葉起身繞過桌子,以手裏的筆戳戳他的手肘,“你有幾張?”

蘇木微微詫異地抬頭,他還以為剛才隻是開玩笑說說呢,“呃……真看不出來你喜歡達利。”那個兩撇胡子永遠翹起來的西班牙藝術家真這樣有魅力?他跟著總經理在藝術長廊走了一圈都沒看懂達利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啊。

那一天開幕,蕭然就靜靜地在某個奇怪的鍾表那裏站了很久,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蘇木收起驚訝的表情,從抽屜裏翻了票出來,“走的時候主辦方檢票處給的,本來不想要的後來想想別人都給了,不拿不好意思。”

“……”她的臉刷了三條黑線。

這票,很多人還求之不得呢。

“謝謝了。”她拿走了所有的票,分別放進了不同的快遞裏寫上好友們的地址,今天寄出明天收到,而她今天去看,應該是不影響的。

五點三十五分,夕陽的餘暉像是染紅的胭脂,美得讓人奪目。

她屏息再次看了一眼刻意補過妝的臉,灰色打底的眼影,加了一層淺灰,眉梢旁灑了點金粉,鼻梁處的亮粉也很襯托幽然的氣息。

包包裏一直放著的香水,此刻也拿出來噴了點在耳後。

達利的門票就放在香水的旁邊,再次拿出來就沾了點香氣,濃鬱得令她皺起眉頭。

果然這種味道不適合自己。

驅車到東方假日酒店的路上,林陰大道的廣告牌上,時不時有一幅關於此活動的宣傳海報。對於達利她知道有多少呢?如果說在國外讀書的日子隻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學有所成,那麼去了解達利便是在近日裏最賣力的功課之一。

進入停車場,她繞到二號門,先去了旁邊的精品店換了身上的職業裝,再乘坐電梯走到藝術長廊。

檢票的小姐是個畫著濃妝的中年婦女,豔紅色的口紅有一邊塗了些出來,發絲微微有些淩亂,她驗證票的時候,有些趾高氣揚,“票還沒檢驗,腳先不要邁進來。”

韓七葉依言安靜地站著,等到對方詫異地問:“你是BG公司的人?”

她點點頭,這些送出的票都有編碼,這個人記得當然不奇怪。

對方卻突然熱情起來,“啊呀,你不早說啊小姐,快進來快進來,剛才BG的營運總監也來了呢。”

韓七葉隻是微笑,然後越過對方走入場內。她可以肯定這個檢票員的口紅為何會花了。眼底泛起一絲厭煩的情緒,嘴角掛著淡淡的嘲諷,極致地熏染了些淺化掉的笑意。

藝術長廊的牆壁上分別掛了達利不同時期的作品,還有很多藝術品,材質幾乎都是用青銅。那個時期青銅也是被藝術家所鍾愛的。

她一幅幅地看過來,走了一會開始去關注擺放在玻璃罩外的雕塑。每個雕塑的下方都有一個中英文的注解,很詳細地寫明了創作的日期與達利要表達的意思。

“我同瘋子的唯一區別,在於我不是瘋子。”她輕輕念著達利的名言,唇角泛著的笑意逐漸加深,抬頭看到了一組休息區的沙發前正在播放達利各個著名展覽活動的實況。

很多人半躺在沙發上,盯著大屏幕看,身後是一架會自動彈唱的水晶鋼琴。通體透亮,晶瑩剔透。眼角瞥見了一個身影,小手指激動地彎曲起來,狠狠地抓向了牆壁。

“小姐,請注意不要太靠近,你會損壞名畫的。”旁邊的保安馬上盡責地推開她靠近牆壁的身體,讓她站離牆壁。

她的指尖上還沾了些牆壁上的白灰,深陷在裏麵看起來與她的形象是那麼的不符,“很抱歉,先生,剛才我看得太忘情了。”

自然流露的歉意讓保安也不禁臉色一紅,“沒……沒關係。”

深深吸一口氣,她讓情緒在走路中緩和下來,慢慢靠近那架水晶鋼琴。坐在琴凳上,她翻開擺放在上麵的琴譜。

很優美而高雅的歌曲,都是世界名曲。

她在琴前坐到自動琴音停止,然後打開琴蓋,把自己的手指放上去。

韓七葉,加油。

在心裏她對自己大聲說。

保安看到她的手指碰觸到鋼琴,想要阻止,卻在聽到流瀉出的優美旋律後駐足。她的指法……實在太唯美了,配上這樣的琴音比之剛才更加富有感情。

她低著頭,靜靜地彈著。她的目光追隨著大屏幕上的各幅作品,隨著它們一起改變自己的速度。直到很多人站起來走了,她才知道這個放映要結束了。

好,就是現在!

“砰——”放在架上的琴譜好好地掉下來,砸在鍵盤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在場的人都紛紛地投來注視的目光。

注意到前方沙發上的那個人也轉過身來,她慢慢地抬起頭,朝著大家歉意地笑了一笑,再從容不迫地拿起琴譜,手指輕撫著鍵盤,讓它們都穩住,再開始彈奏。

這樣的旋律,這樣優美的調子居然是天然的,大家都聽呆了。

曲終,她起身微笑離開。

那個人的腳步……沒有跟上來。

眼底是一閃而逝的失望,但馬上又把注意力放到達利作品上。他和自己的朋友學生一起完成了很多的雕塑,而融化鍾表是他最愛的表達之一。

在《頭上插玫瑰的女人》麵前,她停下腳步,專心地從不同角度看這個青銅雕塑。

“女人是不是都喜歡玫瑰?”身後有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

她的心一動,沒有轉頭,隨即道:“玫瑰就像是開在愛情懸崖上的花,富貴而脆弱,誰會不愛呢。”像是回答,也像是自喃。

身後的人明顯一震,哈哈大笑出聲,“好一個誰會不愛,小姐真是得達利的精髓啊。”這個作品想要表達的意思就是富貴而脆弱,沒想到她能看出來。他還以為現在的女人除了知道錢和化妝品珠寶不可能有再多東西了呢,“雖然這樣問很唐突,但是我能有幸認識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