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相遇(1 / 3)

薔薇深處(江雨朵)

序 花之鈴

心中的信念,就是守護自己的利劍。

這是發生在英法百年戰爭結束的末期……英國的統治者還是享利六世時的故事。

淡青的月影穿透冬日叢林,灑下稀疏斑駁的暗影。修繕平整的過道向石階延伸而去,寬度足夠四輛八輪馬車齊頭並進。古典主義修飾風格的拱形落地窗內,不時傳出夾雜細碎低語的笑聲。

舉世皆聞,國王享利六世備受精神疾病的困擾,而他的妻子瑪格麗特依然像隻雍榮華貴的蝴蝶,穿梭在足以倒映叵測世間的大理石地麵,接受來自王公貴族的奉承。

落地窗垂下金紅雙色的窗簾,那之下顯現一雙黑色皮靴,妥善謹慎地紮成蝴蝶樣式的淺棕鞋帶,猶在滴落穿過庭園時自草坪堆積的落葉處沾染的露水。

絹製鬥篷製料輕薄,沿著腿形優美的小腿獵獵抖動。劍蘭樣式的袖口垂下,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驀然揭開幕簾,露出青年包裹著淡藍綢緞禮服的身體。壓在純白冠冕下的層層栗發被風吹拂,顯現代表不羈個性的微翹鳳眼。一脈漆深的幽邃瞳孔,正流露著對於麵前沉溺享樂的貴族們,不易察覺的嘲弄。

“拉爾法。”站在身側的金發男子容顏娟秀,薄薄的嘴唇漾起易於使人產生愉快感的微笑,把手搭上青年的肩膀,細長的眼皮漠漠滑向舞池中心,小聲提醒:“注意那個女人。”

幾乎是在這句耳語消失的同時……膚色細膩、豔冠全場的王後,已經轉動她那高貴細長的頸項,以手摩挲著胸前鵝蛋大小的綠色鬆石,一邊帶著仿佛不會改變的笑顏,自信地走了過來。

“理查的兒子嗎?昨天就聽說你要回來。”

麵前站立的,分明是心腹政敵的後代。瑪格麗特卻做出親熱的長輩姿態,笑容明朗到了近乎挑釁的程度。氣態悠閑地睥睨著散落的栗色發絲下、那雙毫不掩飾冷漠的修長鳳眼,“對啦。說起來,你的名字還是我丈夫幫忙取的。一轉眼已經這麼大了。”

想起了“愛德華”這個愚蠢到了從不允許別人喊出口的名字,青年的眉梢不自然地抽搐了刹那,旋即漾出標準的社交性微笑。以手按胸,微微欠身,略顯無情的嘴唇,嘲諷地溢起揶揄的弧痕。

“現在即使在國外也能聽聞王後的威名哦。陛下的精神病發作以來,我們內憂外患的大英帝國,就靠那撐住裙子的木棚架來得以維係呢。”青年用毫不在乎的哂然神態,說出極具頂撞意味的話語,旋即冷冷一笑,調頭轉身。

反正以攝政王為代表的約克家族與以國王為代表的蘭開斯特家族間的對立,已非秘密。點破那層被金紙裝裱的禮儀外皮,看看瑪格麗特精心粉飾的麵容出現龜裂痕跡,也不失為是一種樂趣。

“抱歉呦。拉爾法才剛回來,年紀又輕,希望大人大量的王後陛下,別和他一般計較才是呢。”金發男子則不怎麼在意地笑了笑,優雅地躬身行禮,踵足跟了上去。

“那是誰啊?”

適才還沉醉於杯光觥影中的男男女女,此刻,不動聲色地向這邊紛然投遞饒有意味的探詢眼色。

“栗色頭發的,是約克公爵的長子,聽說一直在外國陪伴身體不好的公爵夫人,最近才剛剛回國。”

“選在這個時候回來,還真是微妙呢。”交頭接耳的貴婦人們用未完全壓低的聲線,幸災樂禍地嘲笑。

“但也真是年輕啊。他有十八歲了嗎?”

“個子和他母親一樣矮呢,不過相貌也像公爵夫人,真漂亮啊。他身邊那位則是沃裏克大人,也很帥氣呢。這下子,約克家族的陣營,就多了兩朵清麗的白薔薇了。”

“可惜那樣的性格,該是帶刺的花朵吧。嗯……不知該說是虎父無犬子,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看瑪格麗特的臉色都變了……嘻嘻……”

細碎的議論,帶笑的交談,此起彼伏地湧入瑪格麗特的耳中。壓在胸口的手指蜷起,隻是略微施力,頸上串著綠鬆石的銀鏈,就撲簌一響,順著絲綢衣料滑落及地。

宮殿的門向外側拉開,一前一後的兩道驕捷人影,已經快要步出香氣浮動的大堂,就連夜色中的涼沁空氣也飄彌鼻翼之際……

披著銀色鬥篷的青年,在距離大門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收住了腳。

“怎麼了,拉爾法?”

沒有理會沃裏克的疑問,栗色發絲下,細長深刻而又微微上挑的鳳眼,隻是冷然睨向身後。

原本飄逸的絲絹,被在腳腕處嵌帶金扣的皮靴牢牢踏住。靴麵還垂著一小截淡紫的流蘇。視線上掠,貼身設計的靴褲服帖地收攏在皮靴深處。下擺修長的製服式上裝,於腰部略作收攏的設計,展現了少年體態的纖瘦合度。

“呐……”烏木般漆黑的碎發自額角甩下,少年甜美的聲線溫溫柔柔,“不小心踩到你了呦,真抱歉呢。”與清朗的聲線相匹配,是黑澈圓潤的眼瞳,無辜無邪地眨動,“因為實在沒想到會有人在舞會才開場,就失禮地離開呢。市井流言說新一輩的貴族子弟身體越來越差竟然並非傳聞。不過既然這麼虛弱,從一開始就不必勉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家裏安心休養不是很好嗎?”

“你是哪位大人的侍衛吧。”掃了眼他的服飾,金發的沃裏克眯細眼眸,在拉爾法真正動怒之前,插進話題,“你不認識他嗎?這位是約克公爵的長子。請把腳拿開再認真道歉,這樁事情就可以到此為止。”

“啊呀。”少年像碰到瘟疫病人那樣,誇張地挑眉,迅速後退,一麵誠惶誠恐地高舉雙手,“原來你就是那個以體弱多病而聞名的家族後代啊。糟了、糟了……”他飛快地掏出紫色手帕拍打靴麵,一邊嘮嘮叨叨,“看來是沒辦法要了。唉,這雙靴子我明明很喜歡的……”

像在真心遺憾的惋惜口吻以及明顯做作的誇張反應,最後是被少年惡劣地吹了口氣輕飄飄飛舞拋下的那條手帕……無不刺激沃裏克的神經。但被諷刺為體弱多病的當事者,此番卻出乎意料的比他冷靜。

“家母的身體確實不好。縱然遍請名醫也無法根治的疾病,搞不好還真是什麼家族遺傳吧。”青年不改諷刺音調地說著,一邊眯起美得懾人的眼眸,“讓你這麼害怕真是不好意思。不過算算時間,想必細菌已經通由你踩我的那隻腳侵入大腦。既然是我的罪過,就應該由我來幫忙解決。”

“你在說什麼啊……拉爾法!”

下一秒,包括沃裏克在內的眾人,像被驟然切斷的空氣,消失了發出聲音的餘裕。

青年以優美的姿勢流暢地揮出別在體側的銀鞘佩劍,筆直劃過圓臉少年的頸部。注視對方隻是臉頰微歪但毫不膽怯望來的視線,以冷湛語聲一字一句地陳述:“——切斷病原體吧。”

薄薄的嘴唇吐出殘酷意味的譏誚,年輕的約克家族繼承人自信地漾起非生物般、美麗鋒利的微笑。流轉在一雙晶潤墨眸中的爍爍光彩,一如以銀線刺繡左胸的家徽,枝型水晶燈下熠熠生輝——

藤蔓糾葛中帶刺的白薔薇!

“那隻驕傲的公孔雀,還真不負‘金雀花’這個華麗的姓氏呢。”

懶洋洋地窩在用錦花條紋包裹好的單人沙發內,眼眸瀲灩的黑發少年,嘴角微嘟的孩子氣神態,絲毫看不出直屬護衛官的身份來。

坐在書桌對麵寫信的青年,聞言不禁苦笑,“羅拉,你給我小心一點。聽說對方可是從皇家軍事學院畢業的高手,冒冒失失地挑戰,到時候是你要吃苦頭。”認真端詳露出不屑哼笑的少年,青年以中指推了推綴有一截金鏈的琺琅質單邊眼鏡,“總之,多虧這張娃娃臉的福,即使是在王後的宴會中鬧事,也能找借口說是‘蘭開斯特家的小鬼不懂事’。不過比起為王後出頭那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傾向相信你隻是對他單純看不順眼。”

“自從約克公爵成為攝政王,他們就越發猖狂。賽爾緹斯你則什麼都好,就是性格溫順這一點會成為弊病。”自來卷的蜷卷黑發下,紫霜色眼眸輕眨,伴隨吃吃笑聲濃密的睫毛也卷卷翹翹地晃動。

沒有理會少年話語中的訓斥意味,賽爾緹斯隻是抬手將羽毛筆蘸了蘸墨水,習慣謹慎的麵龐小心翼翼,繼續審視剛剛書寫完畢的流暢字跡。

厚重的雕花木門被從外側推開,胖胖的女管家先恭敬地向青年的背影行了個禮,才用眉目五官皺到一起的表情對準少年發難:“羅拉!你還有一點護衛官的樣子嗎?”一副慵懶貴公子的派頭斜戴絲巾橫臥沙發。難怪新來的家仆,搞不懂他和少爺誰才是伯爵家的主人。聽說前幾天少爺身體不好,派他去王後的宴會表示歉意,還得罪了約克家族的繼承人。真搞不懂他都在想些什麼。

“萊爾媽媽,您特意過來就是為了斥責我嗎?”羅拉一臉無辜地抬頭,揉了揉快要聽出繭子的耳朵。

“有那種工夫我不如去對著波斯來的駱駝唱歌。”好歹還會得到搖晃尾巴的報酬吧。看著少年迅速皺起包子臉,嘮叨著‘為什麼我在這個家裏人氣這麼低啊’一類的話,萊爾忍不住回擊吐槽他,“那是因為你從小到大撒嬌裝可愛的伎倆,我已經被迫看到免疫的程度了!真想讓主人和夫人把你趕出去!”

這當然隻是虛張聲勢的恫嚇。

“主人在叫你。快點過去!”

說起這個貴族之家的主人裏士滿伯爵,雖然並非蘭開斯特家族的直係,但他是當今國王同母異父的弟弟。再加上他迎娶了蘭開斯特家族的公主,以至於他的兒子賽爾緹斯,成為了代表王族血統——蘭開斯特家族,備受期許的未來式領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