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相遇(2 / 3)

“啊、請等一下。”

坐在書櫃前的青年飛快把信塞進信皮,低頭舔了舔,蓋上紅薔薇的家徽印章。雙手一撐,連帶著座椅一齊轉了過來,“順便幫我送封信吧。”

“可惡!我可不是你的專屬信使!痛!”

“痛就對了。”毫不憐惜地擰起羅拉的耳朵,罔顧美少年含淚的注視,女管家徑自保持單手叉腰的姿勢得意洋洋將他拖向外廳,“要注意對小主人說話的口吻呦,羅拉——”

為了王後舞會上險些升級為流血事件的衝突而備受斥責的,還有另一人。

“現在還不是正式發起衝突的時候,我說過很多次了。愛德華,一個成熟的男人要善於忍耐。”

國家真正的掌權者,與瑪格麗特微妙對執、平分秋色的攝政王,約克公爵·理查·金雀花。一位因飽經戰役磨礪,而與懶散的國王完全相反,擁有一雙淩厲鷹眼以及白金色長發,看起來還極為年輕的男子,正微眯眼睫,教導眼皮低垂雙手搭膝,明顯沒有把他的苦心聽入耳內的長子。

被“愛德華”這個俗氣的名字刺痛神經,青年習慣性地眼皮微顫,忍耐不住地擠出一絲預兆反擊的冰冷笑容,“就是因為慣於忍耐,我們的先人萊昂納爾,才會被可惡的篡國者——蘭開斯特家的竊賊盜取了王位!”

“好了哥哥!你剛剛回來,不用急著表現作為。”惹厭的音調自身後發出,不需回頭,拉爾法也知道那是他異母的兄弟瑞倫。有著與父親相似的白金色卷發,眼珠也是淡到極點的淺灰藍。那漂亮卻洋溢著無道德感的眸色,一向令拉爾法心生反感。

忽略弟弟意有所指的諷刺音色,借由被打斷的談話作為離場的契機,拉爾法以完全無視對方的姿態,挺直背脊,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盡管還是冬季,庭院裏的樹木在精心修剪下也保持著一片綠意。倫敦的濕氣一如既往,難得晴朗的天氣,他才不想耗在家裏麵對精神遲鈍的老頭和心思險惡的弟弟。

沃裏克坐在樹下一邊看書一邊等他。金色直發披散在湖綠色的披肩式鬥篷上,幾綹修剪整齊的前發,自肩頭滑落前胸,頑皮地纏繞住銀製紐扣。把視線自書本中拔起,抬起沁綠的眼眸——麵容豔麗表情桀驁的拉爾法,就出現在視野的邊際。

“在倫敦這個煙霧之都,隻有你的眼睛能讓我感受到春天的氣息。”拉爾法麵容不快地說著,向朋友揮了揮手。後者笑著收起了隨身攜帶隻有巴掌大小銀色裝幀的典籍,追上拉爾法習慣性過快的腳步。

“哈,你隻是在南部住得太過舒服。隻需要兩三個月,你就會習慣這裏的陰濕。”

“也包括‘愛德華’這個庸俗的名字嗎?”拉爾法頂著五味雜陳的表情,輕睨回眸。

“那可是國王陛下所賜的名字啊。我的朋友,你理應感覺尊榮。”

“若是你敢那樣叫我,就請小心你的頭。”

“哈哈。我不敢。”沃裏克輕鬆地舉手投降,臉上洋溢著微笑,“自從在陸戰隊與你打過一架,我已經放棄了與你為敵的念頭。還有如果你在你家住得不高興,舍下隨時歡迎您的大駕。”

“這是入贅的邀請嗎?”拉爾法玩笑道,“我並不打算娶你那富可敵國的妹妹。”

沃裏克眨眨眼睛,“那麼就娶我好了,我會幫你贏得一個國家。”

“你?”一陣誇張的笑聲過後,拉爾法怪叫著向前奔出兩步,“早在學院時就聞聽過偉大的沃裏克伯爵好色的美名,千萬不要把腦筋動到我的頭上。”

“你就是專門會說令我傷心的話呢。”沃裏克半真半假地捏起拉爾法秀氣的下頜,草綠色的眼眸中傳來難以察覺的專注,“早在皇家學院就有我們兩個是一對的傳聞呦。”

“你的腦袋也像他們一樣裝了大便嗎?”不在意地揮開朋友的手,拉爾法特有的低沉音調,充滿了對於無聊貴族子弟的挖苦,“想一想,在國王陛下的宮殿裏,也盡是些不知人間疾苦,被絲綢包裹,用香粉粉飾,還戴著假發的一坨屎在走來走去的樣子……”

“你這失禮的擬人化打擊麵太廣了。”沃裏克抗議,“也包括了我們的父親、兄弟以及偉大的國王——你的命名者。”

“蘭開斯特家那朵自負的紅玫瑰又是怎樣的人?”停下腳步,拉爾法饒有興趣地回頭。

“哦。”沃裏克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毫不在意地笑著回頭,“賽爾緹斯?你最大的勁敵?”

“誰會無聊到幻想假想敵。”

拉爾法煩悶地跟在友人身後,兩個人一路長驅直入,已逛入喧鬧的市集。

“隻是總要被迫與他相提並論,所以好奇而已。”

在國外求學期間也好、去探望母親時也好……蘭開斯特家和約克家的爭執不管在何處也是炙手可熱的新聞,連帶著他也成為眾目關注的焦點。

“一想到隻有我一個人飽受這種待遇,他卻在國內嬌生慣養,就覺得真是可惡。”拉爾法臉色陰鬱,想起了在學院最初的一年裏,被呼喚愛德華的恥辱以及“約克家族一旦戰勝這個人就是未來的王子哦”的花癡眼光。

在他蒙受這些屈辱的同時,與他並稱兩大家族未來希望、甚至還有更惡俗的“雙色薔薇”之稱的另一人到底都在做什麼?

本來,他就是為了認清未來對手的臉,才會接受瑪格麗特殿下的舞會邀請。隻是沒料到對方竟敢比他更傲慢,隻派了一個護衛官代參。

“蘭開斯特這一代人丁稀薄。伯爵夫人以溺愛著稱。據說當初賽爾緹斯也想去法國求學,但遭遇了包括國王在內全部人的反對。這個人又有‘雙重身份’,說起來連我都沒有怎麼見過。”

“倫敦竟然還有在沃裏克的魔手下得以保持清白的磚頭嗎?”

“隨便你說。反正你的假期也隻到今天為止。”

“這是什麼意思?”從朋友意有所指的噙笑中,警覺地嗅到了不妙的氣息,拉爾法瞪圓雙眼。

沃裏克卻顧左右言他:“最近倫敦的商業圈很蕭條,市井小攤反而變得熱鬧。虛偽的繁榮不知何時剝落,不盡情享受最後的甘美,恐怕將來會後悔。”

“你真是和你父親一模一樣,和我說話都繞圈子!”拉爾法埋怨地投去一瞥,卻並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沿大道一直走下去,越過隔離牆,就是瑪格麗特的宮殿。距離富人生活的區域雖被隔離,零散市集卻看不出有受到蕭條困擾。世代經營各種生意,被稱為商人中的貴族,或是貴族中的大生意人的沃裏克,雖然隱晦地表達了這是並非健康狀態的繁囂,對於生意經一竅不通的拉爾法卻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

“一筐蘋果就要兩枚銀幣?你以為買蘋果的人是安茹家的瑪莉嗎?”

意料之外的名字攫取了聽覺的注意,凝神望去,是衣衫襤褸的水手,在與小販相爭。討價還價於市井中本是屢見不鮮,借此諷刺王後的奢侈,就難免令人在意。

沃裏克苦笑道:“王後殿下的芳名已經可以成為‘太貴了’的形容詞呢。”

被大聲駁斥的小販卻伶牙俐齒:“你自己碰翻了我的蘋果筐,自然要負責賠付。我們偉大的瑪莉再奢靡,也知道幫助國王陛下實施應盡的義務。如果你和國王一樣患有間歇性的精神病,我也可以大人大量不計較你的失禮,直接去找你的婆娘來代表你!”

“哈哈哈。”

四周的商販馬上發出了群集的哄笑。

“你們這群奸商,利用特種渠道進來的廉價水果,在倫敦低買高賣!你們倚仗著哪一位貴族老爺,根本是與他們一丘之貉的蝗蟲!”

“對啊,對啊。最後被欺負的果然還是我們這些小手工業者!”一群閑散遊民,馬上也加入了唇槍舌劍的戰局。

對於群蟻相爭的場麵,拉爾法嗤之以鼻,挑目望向友人,使壞地貼近過去,在他耳畔輕浮哼笑道:“再吵下去,是不是連沃裏克大人的名子,也會聽到呢?”

沃裏克不滿地看他一眼,“不要用那種看好戲的姿態,你也同樣屬於這個國家。”若是說拉爾法哪裏比不上賽爾緹斯,大概就是他的這種不端正之處。

“我哪裏敢看他人的好戲。”拉爾法的語調嵌入濃厚的自嘲,“我自己正是倫敦最大的好戲不是嗎?”

意味深長地看著拉爾法,沃裏克突然微笑,細長的手指繞上拉爾法肩章上的穗帶,“小醜的位置由我來做。陽光一樣的拉爾法閣下,就暫且看戲好了。”將他推向左側的人群,沃裏克徑自走入紛爭中心,以身橫亙,攔開了鬧事男子與蘋果商販。

“你們是開麗普輪船上的水手吧,用故意弄殘蔬果再半價買進的方式固然不錯,但你們留在本城的家人,卻要在那之後為你們的刻意損耗,而在每日被加價的食品中分期買單。物價飛漲一半的原因,都是來自不安的局勢。既然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又何必推進這樣的不良循環?”

“是沃裏克大人……”

四方如水波彌漫響起一片包含敬畏的聲音。拉爾法輕蹙眉睫,環視左右,卻並沒有對友人在民眾中的人氣,表示任何欽佩或是質疑。對他來說,沃裏克就是沃裏克,除此之外,不代表任何附加值。而能被如此單純地看待,就是沃裏克喜歡這位朋友的原因。

“大人,您知道現在局勢艱難,進貨本身就很困難……這群窮水手天天搗蛋的話,我們商人就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