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不言棄(1 / 3)

山上夜深露重。

風呼呼地刮開了竹窗,吹亂了木桌上的宣紙,沒有鎮紙,納西用竹簡取而代之,緊走兩步,上去把窗上的衡木架上。

“這裏的晝夜溫差好大。”

聽到簡靖的聲音,納西回到內間,“你是不是冷了?我找點鋪底,你現在的傷不能遇潮。”

“老實說,”簡靖微微地搖頭,“我不認為斷這麼多天的手足還能接回。”

“你放心吧。”納西拍一拍尚在發育的不甚厚實的胸脯,“咱們族別的沒有,就是不可思議最多,等你住多些日子,習慣了自然就會明白。”看得出他們家小姐一路上為這名公子做的嗬護十分周到,應該問題不大。

“納西。”簡靖似是想起什麼,抬起眉眼,“你的頭發梳成髻,最少也是前明的習慣,那你到底多大了?”

“呃”納西對對手指,“一定要算嗎”

“不方便說麼?”或者年齡是這座山裏之人的忌諱?

“那倒不是啦。”納西擺了擺手,有些無力道,“關鍵是我記不清,因為年齡對我們族的人來說,沒什麼意義,就像外麵的樹吧,都有年輪,可若不砍倒它,誰也不會注意到那些,是不是?”

啊?

見他越來越迷茫,納西掰起手指,算了好半天,在簡靖昏昏欲睡前,他猛然一拍大腿,“啊——”

“算出來了?”簡靖好奇地問地以右手揉眼。

“沒有。”納西在他差點被自己嗆到時補充:“但我想起一件事——記得箋言小姐說過,我出生那年,前朝的宮城起大火,燒死一位削藩的皇帝,然後他的叔叔繼位,族長說,那個當皇帝的叔叔是個明君。”

削藩前朝的皇宮大火皇帝

簡靖一推算,不由得毛骨悚然,“你、你說的是大明永樂帝,在他之前的建文帝是在大活中失蹤,對外宣稱死亡。”

“啊,好像是他!”納西也被喚起回憶,“那距現在多少年啊”

至少也兩百多年啊

簡靖抹了把臉,“算了,咱們不說這個。”箋言能清楚記得納西出生時發生過那麼大的事,必然是她又到外麵四處遊走的緣故,推此及彼,不難想象箋言的實際年齡會是怎樣的

“奇怪。”納西瞅著他,“你失去記憶了,為什麼還記得那麼多事?”

“我也不清楚”簡靖撐著隱隱作痛的額,“就像,有一部分記憶被掩蓋住了啊”

見他麵露苦楚,納西嚇得慌忙扶他平臥下來,“你、你不要胡思亂想,快點閉目養神。”

背著藥簍進門的箋言見狀,飛快為他施針,“納西,你怎麼回事?我說過不要讓他隨便動,也不要跟他說太多話嗎?”

問題是,簡靖在問,他總不能一句都不回吧?

納西無比委屈地杵在旁邊打下手,“小、小姐,那現在怎麼辦?”

“我把藥都帶來了,你開始碾”騰出手把簍子睇給他,“越黏稠越好,不要讓我看到葉子的碎片。”

“哦”納西接下簍子到外麵去磨藥。

拿出巾帕擦拭他額頭的汗,箋言喚道:“簡靖?”

聽到熟悉的嗓音,意識被拉回些許,他聲色沙啞道:“箋箋言我剛才聽納西提到明皇帝‘削藩’,腦子裏閃過一些事”

“什麼事?”她呼吸一窒。

削藩——當今的康熙皇帝不久前在老藩王的請辭折子上批了“削藩”,天下人哪個不是心知肚明?以吳三桂為首的三路藩王坐鎮各方,天高皇帝遠,仗著為大清入關立過卓越的功勳,世襲罔替,哪可能願意撤,分明是試探料想不久一場腥風血雨就會鋪天蓋地蔓延整個大清的疆域。

“不知道,說不出具體的”他努力地回想仍是徒勞,“就是有些人影閃來閃去,不清不楚。”

她的心一沉,臉色黯然無光,“要我說幾次?想不起以前又怎樣?你一定要回憶起來?”

“我是”他欲言又止,被她行針時過大的動作刺激到穴位。

“有感覺是好事。”她冷冷道,“四肢臨近骨節的地方麻木了倒麻煩。”

“全賴你一路上的照顧。”他認真地道謝,“辛苦你了,箋言。”

嗯?她揚起眉,“不叫‘言兒’了?”

“這裏的人對你畢恭畢敬,我縱然不隨他們,也不好再那麼喚你。”他不想給她帶來風言風語。

“你那麼在乎別人做什麼?”她不高興地哼了哼,“我命令你,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

她真是個別扭的女子啊。

他一陣輕笑伴隨輕咳,“好,言兒,我聽你的”

被他溫柔深切的目光凝視,她有些不自然道:“不準這麼看我!”

“那你挖了我的眼。”

“你!”膽敢威脅她?

“我不可能不去看你”他動了動沒有紮針的手,覆住她冰涼的手背,“看到你我覺得很安心。”

那是因為她是他失憶後心頭唯一的存在,如大海裏抓到的浮木,人人都會本能地選擇抱緊,而不是單純地因重視而念茲在茲,她呆呆地任那隻溫暖的大手將掌心的溫暖傳遞給自己。

“你的這身裝扮很美麗。”他低低地說,“之前,為什麼要穿灰衫子?”箋言並不怎麼漂亮,卻有山水一般的天然靈性,族衣色澤明豔大膽,將她的氣質襯托得淋漓盡致,引人注目。

她回過身的同時抽回了手,清了清嗓子:“出門在外,輕裝簡便就好,花枝招展會惹來麻煩。”

“你本在山裏,為了什麼到外麵去?”失憶不代表失去思考能力,“我不是你們山裏的人,你怎麼會認識我的?”

“我去抓壞人。”這一次,她沒有將他的疑問拒之千裏,淡淡地道,“他們守不住承諾,必須得到懲戒。”

“但我沒見你抓什麼人啊。”一路上隻有他們兩個同行,“言兒,你所謂的壞人,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如此忿忿?”

“他們早一步被我遣送回來。”提到順風鏢局的人,她到如今還在怒火中燒無法克製,“答應別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做不到還在人前誇口,沒有理由這麼便宜他們?”

“言兒?”他拍了拍她氣呼呼的芳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