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1 / 3)

可可回到新居放下行李,立即馬不停蹄趕到醫院。在服務台谘詢後迅速衝進病房!卻見病床整齊平滑,空無一人。她嚇了一大跳,立即衝出去抓了個護士詢問,肩頭卻在得知答案之後迅速垮了下來——老頭子血糖突然升高,現在已經控製下來,今早就被嬌妻接出了院回家休養去了。

大抵是“小媽”聽到她會回來的風聲,立即接了父親回去吧。就算他們父女見麵,也大多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哪會有機會讓父親與自己憶苦思甜培養親情,更何況私聊財產分配或遺囑的事情。

可可微歎一聲,木著臉朝醫院大門走去。

站在馬路邊,她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昂著頭看看碧藍如洗的天空,腦海浮現出石陽的岩山、河水、農村、罌粟、螞蟥……還有向擎。

耳畔,突然響起他和自己說過的所有的話,想了很久很久,直至電召的的士立於身旁也茫然不知。思緒仍然停留在他發給自己最後的信息:或許你什麼也不是,我多此一舉罷了。

胸口微痛,她想哭。

雖然隻是兩天情緣,他卻是給予自己最徹底熱情的第一個男人。她沒有明示,身體也沒有特別反應。但她知道如此一夜,將終身難忘。

恍然間,她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向擎,隻不過愛意來勢緩慢,滋生良久,是他鍥而不舍的信息,才在突然的一刹那,覺醒。可惜,已經離開他了。

如果,將來有一天,與他在街角重遇,第一句話,該由他還是她先說?

可可分外認真地思考起來,覺得還是一定要由自己先說。因為他曾開口挽留,自己卻決意離去,這一點上,終是她辜負了他。

歎了一口氣,她掏出電話,撥給母親。

“什麼時候回來?”再為人母的母親語氣平淡,並無喜悅,也非難堪。仿佛她是多年前在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坨多餘的胖肉,淡薄得她經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撿回來養的。

不過也有別的可能——新愛在旁,母親不適宜發出染有過多情愫的語氣。可可這樣安慰自己。

她笑了笑說:“今早。”

“哦。改日我們再約著吃頓飯吧。”她頓了一頓,略顯小心地說,“你現在來不來坐會兒?”

“不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我很累。”她連忙答,“最好立即跌在床上睡死過去。”

“你這丫頭。”母親笑了,語氣輕鬆起來,“沒去見見他嗎?”

“父親?”她故意問。

母親輕哼了一聲。然後似是輕捂著話筒說了一句什麼,那邊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

惱氣微上心頭,她眨眨眼睛,“你不知道爸爸病了嗎?不過就算知道又如何,委實與你沒有關係了。”

母親不語。前夫富貴也好貧窮也罷,與她再沒任何的關係。

可可驀然後悔——明知自身角色已無關緊要,再向有新夫新兒的母親撒嬌實在無趣,說這樣的氣話更加不智。

“可可你別這樣。”母親歎了一口氣,“我已不愛他,他也不再愛我,對方的喜怒哀樂,我隻有聽的分,再無任何阻嚇作用。於他而言,我的角色也是一樣。”

可可一哽,氣焰再度冒頭,“但你們曾經相愛!曾經在聖母麵前承諾與對方相偕一生一世!”

“你已長大,應該知道成熟理智的人都不會輕談承諾,當初說得出口,是因為我們年輕。”

“我……”

“一切已成過去。人要向前望,不要因為過去誤導自己,留戀一些失去顏色的記憶。”

既然母親盡力自我開脫,她也不忍咄咄逼人,卻問出積鬱在心裏多年的問題:“媽,當年你發現父親不忠後,他曾乞求過你的原諒嗎?!”

“……”

“能告訴我嗎?我真的很想知道……”

“現在大家都很好,何必再提過去?!”母親語帶煩躁,“反正是你父親不對在先!這點你記著!”

可可當即噤聲。母親說得沒錯,他們隻是爭取個人的利益。他們都沒錯,錯就錯在她莫名來到世上,以至不得不從小獨自憂傷,獨自快樂。

兩人沉默,半晌,母親主動問:“拍拖沒有?”

“沒有。”

母親又再沉默。

可可猜她正在內疚。自中學以後的記憶裏,母親好像第一次詢問她的私生活,而且是在沒話找話的情況下。她必然也意識到自己是這樣,所以語氣並不自然。

可可微笑,說:“媽,我一會約了同學聚舊,遲點再聯絡吧!”

“好的。”她微鬆一口氣,頓了一頓,又說,“你一直是個乖孩子,能自己照顧自己,十年前我離開的時候,你還在中學讀書,你沒有哭,也沒有挽留,隻是站在陽台朝我揮手。陽光從正麵射向你的眼睛,你眯起來的眼睛,我看不見你眼中是否有淚,我一直在猜想這個問題。但、但之後每次見麵,你說話都那麼俏皮,笑得那麼快樂……”

“所以你們從來不曾內疚離開我。”可可淡淡接上,“知道嗎?我俏皮快樂是因為我不得不學會這樣活著,否則,事實會一直提醒我其實很孤單。”

“……”

“你們不停地吵,吵到我十三歲那年,爸爸帶著一個女人和我到‘綠竹居’吃海鮮自助餐,然後愉快地告訴我,他要和身邊的女人再結婚。”

“……”

“之後沒多久,你也告訴我要結婚了,好像是半年之後。”可可笑了笑,又說,“當時,你們並沒有問我願意跟誰,說是讓我,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自由選擇。”

“記得當時你並沒多言,很冷靜地選擇了在學校長時間寄宿,寒暑兩假就跟著工人蘭姐在舊屋子裏過,其實我當時也經常叮囑蘭姐要多疼愛你的。”母親微歎一口氣,“不過說到底,我也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但如此選擇……亦是身不由己,你不會明白和一個不忠的男人生活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所以我沒怪你們啊。”可可笑得很大聲。

母親一窒,不知說什麼好。

可可仍然“格格”笑著,好一陣子才很努力地止住笑聲,“對了,你們知道我賣了大房子再買小房子嗎?噢,應該是不知道了,如果我遺棄了我這個手機,假如我不主動,你們不會再找到我了……”然而話未說完,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真的遺失了這隻手機,將會連向擎也一並遺失了……

她突然說:“媽,我還有事,拜拜。”然後迅速合上電話,動作間,依稀聽到母親在那一邊焦急地叫。她不管,左右一望,側邊不遠處有根電燈柱,幹脆走過去靠著,起勁按著手機的通話記錄。

指尖翻飛彈動,然而心底處,卻漸漸浮現出前所未有的絕望——他發來的信息早已刪除,更沒有把他的號碼存放在電話簿裏——她清楚記得自己沒有這樣做。

又過了一會,她徹底絕望。

早知道自己是這樣的性子——習慣性地逃避,不知不覺中和一切渴望的事物擦身而過,像一隻傻瓜候鳥,無聲地放棄了曾屬於自己的春天。

淒然一笑,慢慢合上被體溫烘得過熱的手機,可可恍然走進昏沉的行道樹陰裏,一任思憶把悔意益發膨脹。有那麼一刹那,她悲哀地渴望自己突然在馬路上莫名地消失掉。

自此,無論白日、黑夜,她不時會回想他的麵孔、氣息、言行舉止,時間越久,越顯熟悉。

她知道自己在思念他。

一個月後,為了糊口,更為了讓父母覺得自己生活得很正常舒暢,可可再次步入工作。是一家旅遊公司。

因為自小便渴望出外遊蕩,大學畢業後她曾業餘修讀過旅遊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