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1 / 2)

嬴淮聽見小令箭一聲一聲的哽咽卷攜著悲苦,終於槃旋成一字一字的戾絕泣喊,

“武王在天有靈,為什麼就不肯護佑從舟一點點?!他也是你的骨肉啊,他也是你的親骨肉啊!

“他原本隻想一心一意做個忠臣良將,怎奈天命不允……

“但他真的已經收斂心性,寧願埋名鄉野,一生為樵,隻盼著書立傳或能兼濟天下,可惜,天命還是不允……為什麼要把他逼到這樣的絕處,他竟願意自絕一生,為求還秦宮一個安寧,換你我一點平安。”

薑窈全身在嬴淮懷間悸顫,但最終還是拭幹眼淚,掙出嬴淮的雙臂,重又爬近棺木。

她伸手將從舟一點一點摳出童塚,臉上落寞慘笑,

“現下好了,蒼天終於眷顧他了,終於肯遂了他的心意了。”

她伸手撫上他冰涼麵頰,這時才看清,他灰白色的囚衣被人撕扯的淩亂破碎。

嬴淮無法忘記,那是處死他之後,秦王命人在他身上搜尋真正的兵符。那些侍衛並未找到兵符,卻尋見一卷血書,上麵畫著詳盡的地圖,標注著匈奴人藏身的地道,與開啟地道青銅大門的機關位置,圖邊,從舟注寫著一行血紅的小字,“滄河近此泗牙穀地,宜決堤以河水灌淹匈奴地道,永絕後患。”

從舟似乎早就猜到他死後會被搜身,故貼身藏此血書,以盼警示秦廷。嬴淮想象的出,他是陷於絕境,苦於無法傳出消息,才會做此安排。

秦王亦並未起疑,隻是歎了一聲道,“嬴淮明知唯有一死,但畢竟還是為秦國存憂……是寡人對不起他,若昔年是他坐這王位,今日,他當會是個愛民有智的賢君。”

秦王遂派遣軍隊按地圖所示,赴塞外決滄河之堤,啟青銅門關,匈奴地道曆經多年挖成,一日之間化為水底洞穴,隱藏其中的匈奴大軍亦盡數被淹沒於汪洋之中

陰穀間一聲遊離泣聲,“你回來……求求你回來……”薑窈失了魂般貼在從舟冰涼的臉頰上,忽然摟緊他銳聲淒喊,“為什麼你可以對我這麼殘忍,為什麼你要拿生死來恨我?!”

嬴淮緊緊捏著地上的雪泥,“不能怪從舟,是我太殘忍,是我騙過他,說忘川之水可以忘情。他喂你喝下忘川水,以為你從此不會再惦念他。”

“忘情?不會再惦念他?……”薑窈忽然憶起什麼,霎時愴然戚笑,“難怪,那天他最後一句對我說,‘不記得了好,不記得的事就再也別去想’。”

薑窈臉上再無一絲表情,隻是緊緊將從舟抱在胸口,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抱他,從前,總是從舟這樣圈摟住她,將她打橫抱起,淺笑輕喃一聲,

“我家窈兒是坐在我懷裏的小月亮。”

一幕幕溫暖的回憶偏偏在這最冰寒的時分淌過腦海:

……她誆他跳崖時,他緊緊圈抱她的懷抱;她害他中劍時,他仍掙紮護住她的胸膛;她賭錯青團時,他寵愛的一句“欠你一隻”……

薑窈蕭瑟閉了眼,忽然想起離石那三萬血腥屠殺之後,從舟曾經說過,

‘趙人喜陽,死後都想要埋於山的陽麵,最忌諱,葬身積水的穀中。’

從舟向來當自己是趙人,而這暘山山穀卻比離石更加陰冷潮寒,終年無陽。

薑窈陡然心痛,強要背起他,發瘋一般哭喊,

“趙人喜陽,他最不願葬身積水穀中……我要帶他走,我要帶他走!”

但她瘦弱雙肩此時連負起他的力氣都沒有,嬴淮一步搶上,抱下從舟屍骨,“小令箭!我來,我來背。”

嬴淮背著他遙遙走了十步,薑窈卻忽然腳步凝滯。嬴淮回望一眼,見她跪跌在地,滿目掙紮絕望,

“不可以……是我錯了……不能把他的屍骨帶走。‘嬴淮’已經脫逃過一次,過段時日,秦王一定會派人再來查這暘山童塚。若發現棺中無屍首,會讓秦王再次起疑,再起追查‘嬴淮’之心,若那樣,從舟護你救你的心意就功虧一簣了。”

薑窈仰天苦笑,竟然身前身後事都沒有一點選擇。她終是轉回那大石下,一捧一捧掬出棺中雪水,直至舀幹。她明明為他生死不計,但行至訣別之時,能為他做得,竟然隻有這一點點。

薑窈最後吻了吻從舟額上的血痕,重又將他以最初身形蜷縮的樣子塞回童棺。他的身體早已凍凝成冰,強按入棺,她似乎能聽見他膝骨折裂的聲音。

她的從舟,向來最愛儀表倜儻,但身後甚至不能在棺木中仰麵而躺……他年他月,血肉盡腐之時,仍要永受鏈鎖纏骨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