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是這樣的女子嗎?
七世咬著唇看著那具身體緩緩靠近。她是個很美好的女子,會在祈聖殿萬盞玉蓮燈下對神明問候得小心翼翼,讓神明為了她放棄一切心甘情願留下來陪她。
這個——祈聖殿的巫女,這個——得到了神明整整一顆心的巫女啊。
若不是她的眼眸血色布滿,誰都會承認她安靜雅然。
“雲澤……”分辨著細小的腳步,神明抬頭時,眼神分明渙散,看著雲澤,那個被伏傷控製的屍體——他竟有了半分心軟心痛——什麼也做不了。
在雲澤的麵前,神明是個罪人,神明永遠原諒不了自己——哪怕明明知道她身體裏的是伏傷,明明知道“她”對自己沒有一點情麵。
可是,下不了手。
他知道自己不該活在過去的世界裏,那對自己不公平,也對七世——不公平。
不公平……
上天何時對自己公平過?
他咬著牙,握緊的手又鬆開。風吹拂過,才猛然驚覺身上何時已經冷汗涔涔,涼意刺骨著提醒自己所處的境地。
長長的眼睫如蝶翼一般扇動了下,夾雜著煽情華麗的感覺,“雲澤”偏過頭,看著神明,冷感的唇微微張開:“神明。”
那是兩個不帶感情的字,如同這具身體,沒有任何溫度。
“她”重複著:“神明。”
“她”慢慢朝神明走去,雪白的衣衫在風中勾勒出飄忽的身形,那個祈聖殿聖潔的溫柔的巫女。
“神明……我很寂寞……”“她”的聲音仿佛透過天空,在雲層中沾染了水汽,也氤氳飄忽起來。
“神明……你不是,要陪我的嗎?”
神明猛一踉蹌,不敢置信地看著“雲澤”優雅來到自己麵前,光是看著這原本美好的身體,他心跳半分暫停,“雲澤……對不起……”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他答應雲澤要好好陪她的,卻獨自留她一人在另一個世界孤獨寂寞。他的眼神柔軟下來,找不到任何焦點,渙散地徘徊在眼前女子蒼白的臉上。那一眼中有哀傷有繾綣,仿佛曾經的喜愛,曾經的承諾,曾經感情在這一刻複活起來。
雲澤,在他身邊。
笑意自“雲澤”的唇邊擴散,“她”在他麵前伸出了手,“那麼,我來接你。”“她”的神情柔和,與在祈聖殿似乎沒有任何分別,顯得端莊且慈悲。
神明低低看“她”的手,有瞬猶豫,最後他還是漸漸抬起自己的手要與之接觸——神明需要解脫,神明需要原諒。
原諒——這真是對神明最大的誘惑——
“不要啊——”猛一聲大喊,伴隨著“雲澤”眸中突然出現的殺意,一道紅光湛了寒冷從“她”身前滑過,堪堪割進神明華服的衣袖——
神明神誌猛地清醒,翻手結符,青光流瀉在四周。百葉蓮的氣息突兀的濃烈,那道攻擊太過突然和猛烈,他的衣袖被撕裂一道口子,袖上百葉蓮的花紋被硬生生割裂成兩半——就像麵前這無視聖物的凶靈的挑釁——
此刻,“雲澤”的眼中沒有了憐憫,沒有了溫情,滿是不屑和懊惱,那一擊竟然沒有威脅到神明的性命!
“‘她’已經不是雲澤了!”七世站在神台上心驚膽戰地看著神明,若不是她剛才出聲,恐怕神明早就死在伏傷那一擊之下了——神明,這是你自己給自己打的結。
“哼。”凶靈冷哼,站在幾丈開外,用雲澤那柔軟多情的聲音說著無情的話,別有一番妖嬈的風情——那是像極了神明曾經的風情,“神明,真是個自私的人。”“她”伸手撫上白皙的手臂,若不是神明一直保留著雲澤這巫女的身體,“她”——伏傷,又怎能找出神明的弱點?
殘忍的笑掛在唇畔,眼睫一扇一扇,妖媚無比,“她”幽幽地道:“神明和伏傷是一樣的。”神明創造了它,它繼承了神明的恨,所以,神明和伏傷是一樣的,或者說,他們是同一個身體思想,所以啊——它要打敗神明,是輕而易舉的事。
神明微垂眼眸,看著破碎的衣袖,得到了雲澤身體的伏傷比原來強大了,他聽見七世在神台上對他喊話——其實,他心底一直都明白的。隻是,七世從來不曾想過,神明為了雲澤,也是可以心甘情願奉上生命的嗎?就像——那個男子將劍埋入七世身體時,七世最初的想法啊。
風勢猛地強烈,月影被遮罩入雲層。那瞬,凶靈不再等待,蒼白的指端是長長的指甲,那種僵屍才有的鋒利堅硬的指甲——它一躍,身形蛟變,撲向還在發呆的神明——不留餘地。
呼嘯的風讓神明回神,白影在風中難辨姿態,隻有無情殘忍的感覺浸透四周。他的指尖撚成青蓮,符紙落在手中,引了流光點亮了一片黑暗,見招拆招——他,不進攻,隻是——防禦。
看著凶靈那張熟悉的臉上麵無表情,神明心底一痛。終究是雲澤,他怎麼忍心傷害雲澤——在殺過雲澤一次後,怎麼能——再殺她一次?!
不想與這個女子以這樣的方式交手見麵,他甚至願意永遠不再見到她,願意一次次告訴自己她已經死了——被自己親手殺死了。
神明,已經沒有那樣的勇氣,再重複讓自己萬劫不複的事了!
——這樣的感覺,七世怎麼會看不明白?
他一直在後退,一直在妥協,沒有半分傷害凶靈的意思,可是伏傷……又怎麼會放過他?
他在為自己的過錯贖罪,可是,誰稀罕?!
神明……沒有人在意那一切了,隻有,你自己還在意——
是啊,他是個很念舊的人,從很早,七世就知道。他每次看著天空就是在想念雲澤,甚至看著她,也會想起雲澤吧——這樣憂愁的人,怎麼能忘得了那椎心刺骨的感情?!怎麼能逼迫自己做出那些連自己也原諒不了的事?!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舍得讓他活在痛苦中一輩子自責難過!?
她的心緒隨著伏傷每次攻擊帶起波瀾,而神明略有遲疑的退縮引來伏傷一個冷笑,尖利的指尖迅速割過他來不及躲閃的臉龐——
“啊——”七世驚叫出聲,心跳停止半拍——細小的傷口出現在神明那有些慌張迷惑的臉上,再滲出殷紅的鮮血後,添了絲很久不見的妖冶風情,唯有長發一如既往的不現絕豔。
他,早就不是那個天下第一的陰陽師了。他,早就沒有那些犀利冷傲了——為什麼,要這樣逼他?!
七世的眼中沒有驚恐,竟滿是心疼——神明,好不容易能放下那些仇恨,那些悲傷,願意陪著她好好地活下去——為什麼,要這樣逼他?為什麼,要逼他再次跌下那深淵?為什麼,不能給他一個新的開始、一段平靜的生活、讓這個陰陽師慢慢去忘卻撫平那些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