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萬成被通知到鄉上,解決他的采石場問題。在鄉政府圍牆的鐵柵門口,遇到了正在等候他的村支書溫良全。
董萬成是上石嶺子鄉虎尾村的村民。十年前,他響應鄉政府“一鄉一業,一村一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發展經濟的號召,在駐村幹部龔文軍鄉長的幫助下,在虎尾山辦起了采石場。所謂采石場,其實就是把虎尾山上那些采之不盡、挖之不竭,泛著青光的石岩、石坡,用炸藥炸成片石,然後把它們投進碎石機,讓機器的鋼牙把它們咬碎成指頭大小的石粒,拉出去賣給那些修公路的。除了購買炸藥和機器外,這是一個無本生意。可開頭幾年,董萬成做得並不順利。這一是因為上石嶺子鄉離外麵熱鬧的世界太遠,外麵來拉碎石的汽車少說也要走大半天,有些豆腐盤成肉價錢的意思。第二呢,是因為那幾年一些人在河裏采石、采砂,從河裏采出的卵石不用碎,隻需要用鐵篩子過一遍就行,這自然又比董萬成的碎石便宜。做了幾年,董萬成沒賺到多少錢,有些喪失信心了。可在這時,風水突然轉了:上級下決心整治河道裏的亂挖濫采,關閉了全縣所有的砂石公司,而國家在實行惠農政策中,蓬蓬勃勃開展起來的公路“村村通”工程,一下子加大了碎石的需求。
董萬成時來運轉,機器成天轟鳴不止,投進機器裏的是石頭,吐出來的是銀子。沒多久,董萬成發財了,扒了老屋建起了小洋樓,顯擺似的屹立在王家灣,宣告了他這個上門女婿率先在村裏進入了“小康”!可是沒想到,莊稼人個個都是無師自通的經濟學家,村裏的麥榮生、杜仁政、李明忠以及鄰近油坊坡村的吳國禮、朱光柏等十多人,一見這碎石的生意有錢可賺,且投資不大,又不需要什麼技術,就紛紛也買了機器,和鄉裏簽了合同。這一來,虎尾山上一下子就擺開了幾十處“戰場”,幾十台碎石機同時響起來時,震得頭上盤旋的鷂子都不敢在虎尾山上歇腳了。董萬成最初非常生氣,心裏罵道:“龜兒子些,就曉得跟船!老子當初喝涼風的時候,你們不來,現在有錢賺了就來了!”可罵歸罵,卻拿別人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山又不是你的山,你采得,別人就采不得?好在董萬成修了小洋樓以後,還有一些積累,又去貸了一些款,不但重新添了兩台碎石機,而且一不做,二不休,還購置了一台東風牌貨車——他覺得不能老租用別人的汽車,那樣除了鍋巴就沒多少飯了!寧做雞頭,不做鳳尾,要幹就大幹,絕不能輸給了那些跟船的“蝦子”們。
正在董萬成準備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突然在去年的一個日子和一群不速之客手裏,起了一個突然的變化。
董萬成清晰地記得那是十月的一天。十月小陽春,天氣暖暖的,山上樹葉該紅的紅了,該黃的黃了,該紫的紫了。而不紅不黃不紫的,依舊青翠欲滴,鬱鬱蔥蔥,和紅的黃的紫的混在一起,近看遠看,都像是一幅畫。中午時候,突然有幾輛屁股上冒煙的“烏龜殼”,從縣城方向駛到了碎石場旁邊的佛爾岩下。“烏龜殼”停下來後,從裏麵鑽出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城裏人。這些人既不像幹部那樣穿西裝洋服,把“褲腰帶”拴在脖子上,又不像是生意人長著一個啤酒肚,胳肢窩裏夾隻大皮包那樣牛皮烘烘。
他們鼻梁上都架著一副眼鏡,倒像學校裏的教書先生,卻又每個人在胸前都吊了一個大照相機,並且男女都一樣,不論老少都蓄著長發,粗看全是女的,細看卻是有男有女。這些人一下車,就對著佛爾岩上那些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鬼像”,高興得“哇哇”直叫。一邊叫,一邊議論,又一邊像發現稀罕物似的,解下胸前的照相機,對著“鬼像”“哢嚓哢嚓”地照起來。董萬成知道他們是從城裏專門來看佛爾岩上那幾十幅“鬼像”的,心裏沒感到奇怪。因為他早就聽說了一些,那岩上的“鬼像”是什麼國家級文物,不能動的。而且在這些年的采石期間,也隔三差五地見到一些人像這些人一樣,不辭辛苦,專門從省城、京城坐著車子來看這些“鬼像”。他想不明白,這些“鬼像”吃不能吃,穿不能穿,值得這些人大老遠跑來?都是城裏人吃飽了沒事幹,閑得慌,才顛兒顛兒地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