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從下石嶺子場鎮經過時,他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哪兒還是他曾經熟悉的一個場鎮?分明是一個完全陌生而恐怖的地獄呀!整個場鎮,沒有一座完整的建築,到處都是聳立的小山似的廢墟。沒有了熟悉的房子,也沒有了熟悉的麵孔,除了廢墟,就是一種噩夢般的寂靜,甚至連風也沒有一點兒。董萬成突然感到了害怕,這個場鎮,因為它臨近山下的國道,比上石嶺子鄉繁榮多了!可眼前的情景,比電視裏播出的場麵恐怖得多!他知道,廢墟裏埋著的,有許多就是他認識的人。他急忙邁開大步小跑起來,像是擔心會有過去的熟人,從廢墟裏出來把他抓住一樣。跑過下石嶺子鄉場鎮廢墟,他的心還在“咚咚”地跳著。這時,董萬成才想起龔文軍的這兩句話:“我們把災情報得再嚴重,能和那些整個村莊整個城市都成為廢墟的地方比嗎?能和一個幾百上千學生的學校,隻逃出幾十個孩子的地方比嗎?”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接著,董萬成看見沿途兩側,隻要是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垮塌的房屋,災情確實比上石嶺子鄉嚴重多了。
到了國道上,董萬成果然看見各種各樣的車輛,川流不息。除了偶爾看見的一輛小車,更多的是運送物資的大卡車,以及救護車和值勤的警車。董萬成一看見這種情況,就想起昨天上訪的事。他心裏不由得輕輕叫了一聲:天啦,幸好昨天龔文軍派人來把他們攔回去了!要不然,他們真會像溫支書說的那樣,早被警察抓起來了。隻要他們一攔車,這麼多的車輛,不造成交通阻塞才怪!現在,董萬成心裏有點兒感激龔文軍了!
董萬成站在路邊,攔了一輛往南去的空卡車。卡車司機一聽他是到綿陽找兒子去的,說自己也正好到綿陽拉救災物資,就讓他上了。董萬成客氣地謝過以後,坐上了駕駛室。他聽司機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於是就問:“師傅,你不是本地人吧?”卡車司機說:“我是陝西人,地震一發生,我就把車子開過來,做誌願者!”董萬成一聽他也是誌願者,就說:“我兒子也是誌願者!他媽媽在電視上看見他在綿陽火車站搬運物資,就叫我去看看!”卡車司機一聽,說:“綿陽火車站搬運物資的誌願者可多了!我也要到那兒裝運物資,我陪你去找!”董萬成高興了,說:“那我謝謝師傅了!”卡車司機說:“謝什麼?大家都是為抗震救災作貢獻!”
董萬成一聽這話,忽然問:“哎,師傅,你來當誌願者,把汽車也開了來,他們給不給你錢?”卡車司機一聽,有些奇怪地看了董萬成一眼,問:“給什麼錢?”董萬成說:“譬如……汽車的消磨費和汽油錢?”卡車司機說:“我如果是圖錢,就不會來做誌願者了,更不會把車子開過來了!這個時候講錢,還是人不是人?”
董萬成一聽這話,臉有些發起燒來,於是不再說什麼了。
卡車到達綿陽火車站的貨站,已經是下午黃昏時候了。站台上不但各種物資堆積如山,而且誌願者特別多,到處都是忙著卸車的、登記接收物資的、轉運的、裝車的人群。看見忙碌的人群,董萬成不由得想起了螞蟻搬家的情景,眼下的場麵,似乎比螞蟻搬家還要忙碌,並且有序。他在各種物資和操著不同口音的人群中穿梭著,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仔細地在人群中搜尋著兒子。最後還是在卡車司機的幫助下,幾經輾轉,董萬成才在一處轉運物資的地方,找到了兒子。王波一看見父親,感到十分驚奇,急忙跑出隊伍,把董萬成拉到一邊問:“爸爸,你怎麼來了?”
董萬成沒有立即回答兒子,而是兩眼緊緊地落在兒子還有些稚氣的臉上。兒子比董萬成還高出半個頭,過去王翠竹就叫他“晾衣竹竿”,現在似乎更瘦了!而且還黑了,兩隻眼睛裏布著幾縷紅紅的血絲,也不知是熬夜熬的,還是頭頂上的紅帽子反的光?身上散發著一股酸臭的汗味兒。董萬成看了看兒子身上那件寬大的紫紅色的誌願者褂子,心裏想:“要是他媽來看見兒子這個樣子,還不心疼得大哭一場?”這樣想著,他就想把兒子摟在懷裏。可是他才把手臂張開,王波就急忙往後退著:“爸,你可別這樣,別人看見會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