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文學革命”呼聲中的戲劇新、舊之爭及其影響(1)(2 / 3)

在此大背景下,鋒芒直指傳統戲曲藝術的“舊劇評議”帷幕,便由“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引領潮流的《新青年》雜誌拉開了。在那個熱血沸騰的時代,從1917年3月到1919年3月,《新青年》幾乎每期都刊有文章討論戲劇問題,成為當時社會及輿論的焦點。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們紛紛挺身而出,舉起“戲劇改良”的大纛,發起了對“舊劇”的猛烈抨擊。戲劇改良的中心思想,即是抨擊中國的“舊劇”,提倡西洋的“新劇”。一方麵,先驅者們對本土的傳統的戲曲,特別是京劇、昆曲等展開了言辭激烈的檢討和批判;一方麵,他們又對歐美戲劇,尤其是近代以來的話劇思潮流派、作家作品進行積極的翻譯和介紹,以建立符合時代潮流和社會需求的新型戲劇。1918年6月和10月,《新青年》先後出版的“易卜生專號”和“戲劇改良專號”(這也是該刊在文藝方麵僅辟的兩個專號),便對應著當時戲劇改良思想的這兩個方麵。在那個“重新估定一切價值”的時代,人們將目光聚焦在戲劇上,“重新估定舊戲在今日文學上的價值”,正為的是“再造文明”。

單看術語,“新劇”、“舊劇”這對概念在《閑情偶寄》中已見,身為文學家和戲劇家的李漁曾屢屢對舉使用二者:“演新劇如看時文,妙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演舊劇如看古董,妙在身生後世,眼對前朝,然而古董之可愛者,以其體質愈陳愈古,色相愈變愈奇。”盡管他主要是從戲劇文本而非戲劇種類層麵論述的,但是並不影響我們對此問題的理解。在這位清初大文人看來,“當日有當日之情態,今日有今日之情態”,因此對“新劇”和“舊劇”在價值評判上不可輕率地作褒貶。然而,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在上述戲劇改良運動之後,“舊劇”在人們心目中基本上已從中性詞淪為貶義詞了,甚至到今天仍慣性如此。

1918年10月15日,在《新青年》推出的第5卷4期即“戲劇改良專號”上,發表了胡適的《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改良》、傅斯年的《戲劇改良各麵觀》等文。作為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人物之一,胡適在其文章中運用進化觀念透視文學藝術,從形式角度指出中國舊戲始終未能脫離樂曲的束縛,阻礙了它的進化。在他看來,諸如樂曲、臉譜、台步、把子、鑼鼓之類都不過是前朝的“遺形物”,相對於已達到“自由發展的進化”的西洋戲劇,中國戲劇務必“掃除舊日的種種‘遺形物’,采用西洋最近百年來繼續發達的新觀念,新方法,新形式,如此方才可使中國戲劇有改良進步的希望”,並且斷言“現在的中國文學已經到了暮氣攻心,奄奄斷氣的時候!趕緊灌下西方的‘少年血性湯’,還恐怕已經太遲了”。在他看來,傳統戲曲舞台上,“跳過桌子便是跳牆;站在桌上便是登山;四個跑龍套便是一千人馬;轉兩個彎便是行了幾十裏路”,諸如此類,都是“粗笨愚蠢,不真不實,自欺欺人的做法”,看了“使人作嘔”。傳統戲曲以寫意見長的聰明之處,經過其有色眼鏡的折射,全都成了致命的缺點。傅斯年也指責傳統戲曲“全以不近人情為貴”,無非是“百衲體的把戲”,因此,“中國戲劇的觀念,是和現代生活根本矛盾的,可以受中國戲劇感化的中國社會,也是和現代生活根本矛盾的”。他這樣比較話劇和戲曲:“演事實和演把戲,根本上不能融化;一個重摹仿,一個重自出,一個要像,一個無的可像”,彼此之間“簡直是完全矛盾”。既然如此,“說舊戲改良,變成新劇,是句不通的話,我們隻能說創造新劇”,而要“使得中國人民有貫徹的覺悟,總要借重戲劇的力量,所以舊戲不能不推翻,新戲不能不創造”。此外,連痛感國事衰微、國民孱弱的魯迅也高聲呐喊中國戲劇的出路在於“要建設西洋式的新劇,要高揚戲劇到真的文學底地位,要以白話來興散文劇”。盡管《新青年》雜誌也曾約請張厚載等撰寫了《我的中國舊戲觀》等替傳統戲曲辯護的文章,但畢竟呼聲有限,在話語強度上難以抗衡當時風頭正健的胡適、傅斯年等人的激烈批判。這種不免帶有“西方中心”色彩的戲劇改造觀,其偏頗性今天冷靜地看來是無法諱言的,但在彼時卻順應時代潮流,有廣泛的社會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