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午話舊說（歡樂年年係列之端午節）（長晏）
楔子
五月初五，為端午節，又稱端陽、重午、中天、浴蘭節、女兒節，有飲雄黃、佩香囊、取龍須水、食粽采青、插艾於門、龍舟競渡等風俗。
因有惡日之說，又及掛艾葉、菖蒲以驅鬼，薰蒼術、白芷以避疫。某地方誌曾載：有垂髫幼女，端陽入山林取溪水明目，遇山精，大駭而歸，驚懼失語。村人取艾草、菖蒲懸門，製艾人、艾虎以辟邪，隔日愈之。
是以先秦諱毒月，後世記屈原，傳因多矣，具不可考。而千年風俗流之，皆為故事。
夜色寂寂，鳴蟲唧唧，仲夏的風潤潮毫無涼意。茅屋內，稚齡男童睡不著，纏著姐姐講故事。
“從前啊，有個小姑娘到山林裏去玩，遇到個白嫩嫩的小娃娃，那娃兒隻有三四歲，比你還要小，模樣真是可愛。”
女聲音質柔和，吐字圓潤，帶著股哄逗的笑意。
“小姑娘很喜歡，想帶回家去做弟弟，於是領著娃兒下山去。半路上發現有些奇怪，那娃兒愈發雪白了，白得都漸漸模糊了，像個用麵捏出的假娃娃。再走走，一會兒他眼睛不見了，一會兒鼻子和嘴不見了，一會兒耳朵也……”
“不聽這個不聽這個！我害怕！”男童膽怯地往被裏躲，“姐姐講別的。”
女子嗬嗬得意地笑，又一次嚇唬小弟成功，“好吧，講別的，從前啊……”
“不要從前！”
“不要‘從前’？那怎麼講？”
“就講不帶從前的。”
“嗯，好，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也不行！”男童被方才眼睛鼻子嘴不見的小娃娃嚇怕了，激烈抗議，有“前”字都不行！
“好吧，不說很久以前，說個沒多久的。”做姐姐的很寵幼弟，耐心地娓娓講來。
“有個穿淡綠衣衫的小哥哥，才十三四歲，生得很俊，笑起來時，像雨水刷亮小草一樣幹淨漂亮。他沒有親人，自己孤零零的，那一年端陽，他跑進村裏一戶人家窗外，看裏麵的人包粽子。包粽子的是個和善的姑娘，她抬頭看見上窗台上坐了個很漂亮的男孩子，便招呼他進去，和他聊天，教他包粽子，包好後，又煮得香噴噴的叫他吃個飽——”
男童口水泛濫，“我也想吃。”
“小饞鬼！”姐姐笑罵，續道：“和善姑娘人很好，小哥哥就經常來看她，時間久了，還幫她砍砍柴，擔擔水。他沒有母親，也沒有姐妹，慢慢地把和善姑娘當成了親人，和善姑娘也很疼愛他。然而有一個人，卻很不喜歡他。”
屋外，疏淡星下，一道消瘦頎長身影靜靜佇立，深色袍子融入黑夜。微風拂起時，帶了幾分飄忽與淩厲。然而這道飄忽淩厲的身影，卻在那安靜地聽著尋常村女給孩童講睡前故事。
女子聲調逐漸有些憂傷，她小時候聽這故事時，母親講到此處，也是這麼樣憂傷的。
“和善姑娘的丈夫回來了，他很不喜歡小哥哥。他說，小哥哥年紀雖然小，但畢竟是個男孩子，總來也不方便。小哥哥十分懂事，明白自己不該再來了，雖然他舍不得和善姑娘。然而第二天，姑娘的丈夫卻又不讓他走了。”
“為啥？”男童小聲問。
“因為，和善姑娘的丈夫懷疑小哥哥的來曆，他說小哥哥是山裏的精怪，他說親眼看見，小哥哥前一天被柴刀割到的傷口，第二日早晨時，奇怪地不見了。”
“啊……”幼弟又害怕了，小腦袋往被裏貓。
“怕什麼，我小時候每次聽到這兒，都沒覺得怕。”她憂傷笑笑，想起當年母親敘述時，話裏流出的傷慟，“小哥哥從此遭了殃，和善姑娘的丈夫抓了他，用火烤，用水浸，甚至用土埋住身體，都沒現出所說的原形。可憐的小哥哥被折磨得不像樣，他求和善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她救了嗎？”
“開始沒有，因為她的丈夫用小哥哥試給她看過一次，她果然見到，前一天劃在小哥哥身上的傷，隔天就沒有了。”
“哦。”
男童隻“哦”一聲，無甚大反應，不像她，兒時每聽到這裏，心裏就難過得疼痛，她想的是，那麼漂亮的小哥哥，用刀子在身上劃……怎麼能做那樣的事！怎麼能夠！
“後來，她的丈夫說，京城的高人異士多，一定會讓小哥哥顯露原形。於是她丈夫帶著她，一起到京城去。”
“再後來呢？”男童已見困意，說話漸模糊不清。
“再後來，是路上。和善姑娘聽丈夫說，小哥哥八成是隻修成人形的狐狸，要砍掉頭，或剝掉毛皮才能除盡後患。和善姑娘不忍心，小哥哥還那麼小，他還是個孩子，何況，又沒見過他害人，於是，趁丈夫沒留意，她悄悄放走了小哥哥……”
屋外的人仍靜默無聲地聽著，冷淡疏離的眼波瀾不興。這是一個多麼無趣生硬的誌怪故事，他也無聊得想要走了。
“和善姑娘的丈夫大發雷霆，但是有什麼辦法，放走了就是放走了。以後，小哥哥再也沒有回來過，而和善姑娘，也再也沒有回過家鄉。她隨丈夫到了京城，在那安了家，她永遠記得，她曾遇到一個少年男孩，才十幾歲，又貼心又懂事，十分依賴她。然而他遭了難，自己卻沒有救他。往後許多許多年，直到她死在了京城，也再沒見過那個孩子……”
小小的孩童已經睡著，他沒有聽完姐姐講的故事，但是有什麼關係，想聽的話，再央姐姐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