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首富這稱號果然毫不誇張,傅家大宅雖是祖宅,但灰牆、青瓦、雕梁、玉棟,亭台樓閣有一道道精致的小橋連接,分別通向五處,共由廳堂、鬆苑、淨齋、女院和清秋苑這五個部分組成。窄小徑而寬池塘,鵝卵石滿布,叮咚作響的流水濺濕了山石,浮麵的荷花隨之飄搖,別樣寧靜唯美!
聞著花香,孟菁慕才意識到,不知不覺已是春天了。
因為趕回江南時受了風寒,除了第一日回來時匆匆見了孟紹蓉一麵,接下來自己便已是臥床數日。屋子裏暖烘烘的,舒服得讓她昏昏欲睡……
傅玄珞從外麵回來,無聲的走來,看著她熟睡無憂的模樣,心裏便放心了;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可以放縱自己的感情,親昵地撫摸她的眉她的臉,想著她醒著時的明眸善睞,卻也哀愁滿載,明明沒有說一個字,一雙眸卻勝過千言萬語。
當她醒過來時,已過了晚膳的時間。
屋裏燈火微暗,傅玄珞的影子在牆麵上隱隱約約,偶爾還有翻動書頁的聲音。
“姐——”姐夫二字突然堵在嘴邊,她這才想起自成親以來,自己對他的稱呼隻有“你”這個字。相公二字她難以啟口,若直喚他名字也顯得對他不尊重,唉,苦惱極了。
“醒了。”倒是傅玄珞發現她醒了,主動地走過來,寬厚的大掌握住她擱在被子上的手,“餓了吧,我讓丫鬟送膳來。”
“你……你是不是該去去紹蓉那裏?”這樣要求盡管心裏有疙瘩,但她不得不做好自己的本分,總不能太欺負孟紹蓉。
“……你要我去?”
“不應該嗎?”不曉得他和孟紹蓉是如何相處的,但是,為何自己出於好心的提議,竟會引來他這麼恐怖的眼神?
“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推開我嗎?”
“你誤會了——”
怒火莫名其妙的一觸即發:“我沒誤會!別以為我不知道,成親至今,你對我不是疏離恭敬就是小心翼翼,仿佛我是蠻不講理的人!而且你從沒喚過我名字一回,更吝嗇一聲夫君或相公的稱呼!你從沒主動關心過我!”
沒想到他會這麼生氣,那雙鷹目燃起了熊熊烈火:“我……我很抱歉……我隻是還不習慣。”
還是這句話!他最痛恨的就是這一句!
“隻是單純的不習慣嗎?我們成親至今多久了,你告訴我你還要多長的時間去習慣我適應我!你小心翼翼地與我保持距離,隻差沒明顯的把我推開,關於我的一切從不過問半句;明明很在意孟紹蓉的存在,卻假裝能接受,自欺欺人!隻要你願意問我,難道我會欺瞞你麼!”
“……對不起。”
“夠了!我不要你的委曲求全,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我說過,你可以恨我怨我,但我再也不能忍受你死氣沉沉的樣子了!”
自己無言的抗拒總算是奏效了,他會如何呢?孟菁慕悲涼的發現,自己原來等的就是這一刻——契約性的二嫁,她心如死水,不奢求丈夫的寵愛,而且是打心底的希望他遠離自己。太害怕被傷害了,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宋罡尚且如此,更何況這個陌生人?自嘲一笑,如今的自己麵目可憎,連自己都唾棄了。
“……你想如何?”
靜默地瞅著她半會兒,然後,他冷酷的臉上露出幾分惡意和譏笑:“向孟家追討五萬兩——你覺得如何?”
“卑鄙!”要不是自己病弱無力,她絕對會賞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雖說那五萬兩是聘金,但要說是債務也是可以的;孟家有老有少有主有仆,你說,要是沒了銀子,得賣了孟宅還債,那十來人流離失所。你看——”
“……得罪你的是我,要報複衝我來就好了,別為難孟家!”
“你以為你足以擔當得起嗎!”
“我……”咽下一口委屈和憤怒,她沉寂了一會兒才喏喏的開口,“你想怎樣?”
“……聽那位嶽母大人說過,你很愛自由,甚至不惜離家出走?”原話出於孟夫人之口當然不是如此。
“……是。”
“這麼說來,你的確是不情願嫁我為妻的……”傅玄珞一字一頓,莫名地說得教她心慌,“你想要自由也不是不行,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乖乖的端著笑臉待在傅家,而是幫我管賬,若你能在一年內為我淨賺五萬兩銀子,我就放你自由。當然,我是很大方的,你不必擔心盤纏的事,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為你打點妥當。”
“自由?你的意思是……”
“顧及你的名聲,我會對外宣稱你是病逝的,這樣你就可以離開傅家,自由自在了。”
“離開傅家”這四個字如雷貫頂,震得孟菁慕頭暈目眩!瞪著他,久久不能平伏心情——難道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嗎?這麼些年來,自己要的,就是爭取自由的能力!傅玄珞開出的條件,多麼吸引啊!若真可以離開,自己甚至不用擔心未來的容身之處,不用擔心盤纏,愛去哪裏都可以!
“……你的承諾……當真?”
“絕無虛言。”
動力和衝力一湧而上,不知哪來的勇氣,孟菁慕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後者:“……我絕對為你掙回五萬兩銀子!”
“別忘了,你隻有一年的時間,逾時作廢。”
像是害怕他反悔,孟菁慕飛快的答應了:“好!”
生意的學問,孟菁慕可謂一竅不通,然而已誇下海口,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蠻幹。
不是自己小心眼,但孟菁慕真的察覺是某人有心刁難。
他是個可怕的人,不在於外露的凶惡,而是在於舉手投足。傅玄珞盡管沒有口出惡言,但他隻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將譏笑和輕視二者展露得淋漓盡致,無形勝有形,孟菁慕覺得自己早就在他眼皮底下死了幾百回。
無精打采,忙碌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手捧沉重的賬簿,這都是自己今日必須完成的任務。該怪傅玄珞手不留情麼?不,他這樣的為難,反而激起了她的鬥心,但自己初出茅廬,方知學海無涯,讓她茫然無措了。
挑燈夜戰,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掀著賬簿,恍若星羅棋布的字句,孟菁慕不是沒看懂的困惑,就是百無聊賴的困頓;時至二更,她已經窩在案桌上睡著了。
這時,傅玄珞才能卸下一副冷酷的偽裝,對她的執拗和傲氣歎息。
“明明不擅長,為何就是不放棄……”
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嗜睡的她沒被驚醒半分,反而更往他的胸膛依偎去,溫暖得讓她不自覺囈語幾聲。傅玄珞瞅見了,心裏軟了一片,終究隻有她能讓自己如此。
“大少,少夫人……”守在門外的傅正怔了怔。
“隻是睡著了。”他的聲音很輕,即使明知不太可能吵醒她。
“……大少,何苦繼續這樣的困局呢?少夫人不會明白的,大少還是收手吧。”傅正被弄糊塗了,明明是舍不得,為何主子還執意惡整少夫人?甚至還提出那樣荒謬的協議,“大少有沒有想過,要是少夫人在期限裏賺夠了五萬兩,屆時,難道大少真的就遵守諾言?”
“你覺得她可以做到?”
“少夫人雖是一介女流,但有一股韌勁和一份沉靜的心思,隻要開竅,管賬經商的能力,絕對可獨當一麵。”
傅正所言,亦是傅玄珞所想。
正是他的擔憂和害怕,促使自己對她的故意為難,每每察覺她似乎快領悟到要訣了,自己會慌亂,故意指了個錯誤的方向,讓她陷入困局。過後,他總會後悔,也心慌;生怕她知道自己這樣卑劣的心思——會唾棄他這樣的行為。但他就是無法自控的一次又一次……
“我隻是想讓她轉移心思,不再那麼專注在我們的關係上……隻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拉近與她的距離,讓她忘卻所有憂傷……若非——若非是孟家福所累……我絕不會麵對這樣的局麵!”
“大少,往事成煙啊。”傅正規勸,自己亦不忍心主子深陷往事不能自拔。
傅玄珞沒有應聲,隻是默默地抱著她回到清秋苑。
他何嚐不想任往事成煙,苦苦糾結是多麼的酸澀,但他還不能,因為自己與她的關係還沒好起來,自己與孟家福的心結尚未完全解開。天曉得,這樣的捅不破的折磨還要持續多久……
翌日醒來,孟菁慕才驚覺已將近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