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菁慕不作聲,隻是淚水緩緩積蓄在眼裏,看著她,全然包容她的怨恨和憤怒。
“好不容易長大了,傅家來提親,我是多麼高興啊,這門親事可提高了我的地位!總算可以認爹對我刮目相看了吧……但是,背過身去,爹卻想將你許給傅家!你叫我如何置處!我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一直對你寵愛有加,生怕我娘虧待你,他就想方設法補救……知道你渴望離開孟家,對你離家出走的事也不追究,放縱你自由享樂!我呢,他有沒有想過,其實我也有渴望的,為什麼他從來都不給我一點關愛!”
“你還是不自省……你有渴望是沒錯,但你錯在驕縱不孝,任意妄為;大娘對你溺愛,而你理所當然地接受,還變本加厲……認為所有人都該對你好,寵著你……但是你別忘了,孟家毀了,爹走了,大娘也不在了,不會再有人縱容你了……”
“孟菁慕,你沒資格教訓我!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你害的!你為什麼不死,為什麼被毒死的不是你!”
孟紹蓉淒厲地哭喊著咒罵著,內心有太多的不滿,作繭自縛;倒坐在地上,痛哭的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她恨這個妹妹,卻也格外羨慕她;總以為自己擁有一切,便恣意揮霍,但到頭來,真正擁有的卻是妹妹。
孟菁慕看著,默默落淚,真不曉得該是心痛曆盡苦楚而病逝的爹,同情無故被毒死的大娘,還是可憐這個已不會分是非黑白的姐姐;姐妹鬩牆,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有多可悲就有多可笑。對她的猜忌、防範和怒火,到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了。孟菁慕蹲下身子,雙臂輕輕摟她入懷,不再有疏離作怪,也不願再敵對——選擇了原諒。感受到她的靠近,這回,孟紹蓉沒再惡言相向——這樣的溫暖,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於是,在陰冷肮髒的牢獄裏,姐妹倆抱頭痛哭,用彼此的吵罵和淚水,化解了這半輩子的恩怨了。
半個時辰後,孟菁慕帶著一雙通紅的眸走出牢房;在外頭等著的傅玄珞雖早有心知這個情況,但還是心疼她的哀愁:“別難過了,人各有命。”
“……什麼時候?”她哽噎著嗓子問。
“五天後,在虎下門斬首,霍少傑也是。”
“……從前,我總是怨天尤人,自艾自憐,覺得老天爺錯待我了,恨不能自己是男兒身,離宋罡遠遠的,離大娘遠遠的,離孟家遠遠的……但是現在,我要嘲笑自己了,渴望什麼自由啊?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作繭自縛,紹蓉也是……隻不過我比她幸運,她一無所有了……但我,還有你……”
閉塞的思想豁然開朗,終於,她看清楚了自己身邊這個男人,這個一直包容自己的任性和倔強男人——正是要與自己攜手一輩子的人。
“回家吧。”
“玄珞,你也不再怨恨了吧?”
忽然一句,但他就是明白她指的是孟家福,他微微一笑,是滿足也是感歎:“……早就煙消雲散了。”此刻想想,自己還是遺憾當初在他臨終前沒見他最後一麵。
“那真相可以告訴我了嗎?”孟菁慕念念難忘爹在臨終前老淚縱橫,連連對自己的道歉、懺悔的一幕。
“這事說來話長,要從五年前說起的。”
“你說,我洗耳恭聽……”
“我的妻啊……”吻著她的發鬢,傅玄珞沉聲笑著:“我的菁慕……你可知道,我愛你很久很久了……久到你被休離那個時候,久到你還是宋夫人的時候,久到你還不知道我存在的時候……”
事過境遷,傅玄珞釋懷了,總算能輕鬆地對她說起那段過去,那段自己曾放任自由的日子,經曆了一回足以改變自己半生的故事……
緣 起
摸著臉上那半圈陌生的的落腮胡子,明明已經陪伴自己一年了,但還是不習慣。男子梳洗完後,再三考慮,還是決定留著胡子,遮掩他過於耀眼出色的威儀氣度和容貌;換上粗布麻衣,背上簡便的行裝,退了客房,男子再次邁上遊曆的道路。
喬裝打扮成男子,這一舉動絕對稱得上是她最瘋狂的,不理智的行為。青衣布衫,帽冠履發,舉手投足瀟灑隨意,她的假裝絕對有男子儒雅的風範。至少,一路下江南半個月來,並沒有人認出她是女兒身。
走走停停,縱情隨意,呼吸著自由的氣息,就是明日便離世仙遊或是困於囚籠,她也死而無憾了。
“老爺,你看這……”老管家伺候在旁,與孟家福喬裝打扮,一路跟隨二小姐到了江南;至今已經一個月了,二小姐似乎還沒有回家的意思,而老爺也不催促,讓老管家霧裏看花,搞不明白。
孟家福憐惜這個自己愧對的女兒,自她的親娘離世,自己的正妻對她的刻薄和羞辱更是變本加厲;眨眼間,十年了,委屈她在那個抑鬱的家裏:“隨她吧……難得出來一趟,讓她享受一下自由……畢竟,回去後……她要麵對的是另一種人生了。”
“老爺是意屬宋大人嗎?”
“宋罡是慕兒親自選的……畢竟是青梅竹馬,就算老夫不同意,也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老爺覺得宋大人不好?”
“是不夠好……至少,老夫不覺得他是真正適合慕兒的人。”想罷,孟家福又是一陣擺手歎氣;明知不適合又有何用,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限的提親人選中,就屬宋罡是較好的。
老管家住聲了,話到如此,說什麼都遲了。
兩個結伴的老人家,遠遠地跟在孟菁慕身後,默默的照看著她,保護她的安全。
傳說江南是水鄉,風景醉人,果然沒騙人!
遊走在白沙堤岸邊上,手握折扇,一擺一扇的模仿著男子的舉止,倒也有幾分味道。隻是她肌膚勝雪,朱唇不點兒紅,素臉的清麗,還是讓精明的某人識穿了身份。
這是怎麼一回事?
眼前這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高大男人,胡子的濃密著去了他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頭戴笠帽,粗布麻衣加身,顏色深得不知道衣服有沒有清洗過,幸好沒有散發出什麼奇怪的味道就是了。
江南的秋沒有北方的蒼茫蕭瑟,柔柔的,紅黃綠層層交疊,是別樣的秋景。
驀地,她說:“我喜愛秋的瀟灑和落葉。”
他朗聲大笑,密而黑的落腮胡子隨之聳動:“因為你是渴望自由的!”
被他一語道破,她微惱,怒而反問:“何以見得?”
他也不吝於解釋:“就憑你女扮男裝,女子半步不出閨房,隻有男子能行走天下;你還喜愛秋的瀟灑是因為脫離母樹的落葉,所以,我曉得你渴望自由。”
好一個一針見血啊!她沉默了,啞聲道:“……算你說對了,總有一天,我會爭取到我要的自己和自由。”
他若有所思的瞅著她:“你很倔強,有魄力,不錯!我欣賞你!”
瞪他一眼:“我不需要你欣賞。”
他又問,故意鬧她:“姑娘芳名啊?”
瞪著戲謔自己的他,明知道她女扮男裝就是要掩飾身份,他卻這麼揭穿她,不住怒道:“在下姓秋名公子!”
仿佛取悅了他,滿臉的落腮胡子再次抑不可止地聳動起來,他笑聲爽朗:“秋公子,幸會了!”
他為何要跟著自己?其實她也不清楚,隻是知道,自己往大雜院裏送吃送衣時是第一次看到他;然後在泛舟時救起一個落水的孩子時,是第二次與他目光相接;再是為了求一個平安符,踩著濕泥巴一腳一窪的上山時,是第三回與他相遇。然後,第四次……第五次……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自己竟與他有過多麵之緣!明明素不相識,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卻是越來越熟稔。到現在,他竟一副認識而多年未見的模樣過來與自己說話。
“好好的一個姑娘,幹嘛把自己糟蹋成這副模樣?”
孟菁慕低頭把自己的衣著檢查一番,整潔而雅氣,分明一個清俊的書生模樣;但經他一說,為何變得像是落難乞丐的狼狽意思?